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江陵城下。初步的戰果統計和傷亡報表,也被歸列出來而送到正在慰問和巡視傷員的周淮安手中。
江陵城北一戰斬獲山南東道的官軍各萬;另有萬余明顯屬於雜色武裝的人馬,在被分割包圍之後斷然殺光了領頭的將官之屬,就地棄械跪伏投降了。
因此,山東節度使劉巨容用以侵攻荊南的五萬大軍,自此可宣告灰飛煙滅了。就算是荊門縣那裡尚有一支負責圍困的人馬,也對於大局於事無補了。
只是劉巨容不愧是出身龐勳舊部又轉投官軍,一路征戰過來的義軍老對手;在腳下抹油的奔逃亡命之道上也是深得其中三味;
雖然沿江而上的水軍截擊和攔獲了逃亡官軍的大部,但是其中居然沒有發現任何劉巨容的蹤影,只有一套由敢死親兵攜帶而走的旗鼓儀仗而已。
而為了這場戰事,除了柴平帶領下主動出戰的將領守軍之外;太平軍上下動用了將近三個軍序的人馬來進行圍打,並且動用了相對先進的裝備和武器;但還是付出將近八千到九千之間的傷亡數字。
其中大半數都是在城下戰場前期,為了拖纏住官軍的腳步,而在對方的決然反擊中所造成的慘重傷亡;主要是體現在那些久戰且疲的守軍序列當中。
然後才是後續投入戰場的各支部隊,因為裝備和兵員素質上的良秀不齊(很多是臨時應急的地方新編部隊),因為相互配合和銜接上的疏失,被相對老練的官軍抓住機會造成的。
等到炮隊和飛火箭等火器投入戰場之後,基本就是一邊倒的乏善可陳了。但是還是有一些部隊和士卒,對此心裡準備不足或是一時手足無措之下,讓原本被壓製和圍攻中的官軍得以突出去一部分。
又要多費一些手尾和功夫來進行補救性質的追擊。被衝散了中軍的敵軍主帥劉巨容就是混雜在期間不見了蹤影的,多少讓這場勝利顯得不是完美收工。
也讓原本有些志得意滿樂觀情緒的太平軍上下,稍加冷卻和平靜下來而在事後反思起來;這些與南方那些普遍略遜一籌一些的藩鎮部隊,明顯不同的北地官軍勁旅風貌、做派。
故而在此時此刻,各營團旅隊中的虞候和文吏只怕都在忙著清點斬獲,和書寫戰後的各種經驗和心得、教訓與得失了。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打贏了第二次的江陵保衛戰,再次念出這句詩文來的時候,周淮安又是另一種心情和體會了。隨即他對著身前聚集起來的,滿身血跡與塵煙的部下們喊道:
“讓我輩再接再厲,打到襄州去滅此朝食。。”
“願滅此朝食。。”
“打到襄州去。。。”
一片揮臂如林的應和聲,隨即又蔓延開來變成整個戰場上,乃至是站在江陵城頭上的太平軍士卒們的一至呼聲。
而在這片呼聲之中,已經換上一身士卒的破舊袍服,而蓬頭垢面瘸著腿混在俘虜中的山東節衙都虞侯劉汾,也是難掩愈發悲苦和跨然下來的表情。
而隨後城下太平軍將士押解著成群結隊的俘虜和繳獲,當著城牆上聞訊而出的滿城父老,就這麽毫不掩飾直接以滿身血跡和傷痕,順勢進行了一輪簡單而隆重的閱兵之後;就這麽士氣高昂而精神振奮的繼續整隊列陣,相繼向北趕赴前往新的戰場中去了。
“如今,正當是士氣可用啊。。”
在旁的教導司馬高季昌不由有些羨慕的感歎到。而作為從屬的呂岩、虛中、顏涉、韓渥等人,更是一副震撼的無言以對或是呆若木雞、駭然莫名的樣子。
畢竟,好些人才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場面的。而像是李師成、周本、錢具美這般新附之流,更實在心中堅定了某種心念和訴求了。
隨後,周淮安就在充滿濃重煙火焦臭和血腥味的戰場中,見到了前來複命的江陵鎮守兼荊州戍防官柴平;只見他衣甲上俱是豁口和傷創,就連少白頭的發絲都被帶血的繃帶給裹纏了起來。
看起來就像是經歷了一番身先士卒的慘烈戰鬥。
“柴兄弟,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當機立斷的出戰纏住了官軍大部,只怕這場大勝來得還沒這麽容易呢。。來日敘功你首當無愧啊。”
周淮安毫不掩飾欣然與讚許之色,主動趨前動情的把臂道。
“都是兄弟們用命,滿城軍民齊心合力的結果啊。。我只是適時領。。領。領個頭而已啊。”
被無意捏得齜牙咧嘴的柴平,此刻亦是百感交集的莫衷是一了。
原本他對於自己未能追隨前往江州,參加黃王舉行的各路義軍會盟和誓師,多少還是有所殘念和想法的。但還是顧念在義軍大局為重上,接過了這個直面山南官軍的前沿重任。
然而才深刻體會到身為一方管領的艱難與宏闊。不僅要有能夠殺敵製勝的戰陣本事,還要能夠有治理地方和發展民生的手段。而江陵又與後方那些被平定的州縣地區不同,乃是直面官軍而延邊拉鋸不斷的前線。
在這裡情況更加的複雜,所要面對的問題和狀況也更多。水路商貿往來的繁複與敵我明暗對抗的激烈,作為鎮守不但要有守土保境的本事,還得能梳理上下、令軍民各得其所,各級歸屬運轉順暢的洞察和明銳。
因此在最初之時,哪怕是有現成的架構和章程,還有許多用熟的人手,他還是免不了手忙腳亂之下鬧出各種紕漏和細微處的狀況來。
然而,柴平在這個慢慢成熟和長進起來的過程當中,也對於能夠締造者一切構架的“和尚兄弟”,開始逐漸很有些真心服氣的味道了。
隨後江上的水軍帶來了他所關心的,黃王麾下義軍勢如破竹席卷東南的各種消息紛紜;既有讓人心潮激蕩恨不得親身神往的,也有許多令人扼腕歎息或是憾然不已的結果。
其中更是不乏太平軍所屬轉戰各地而居中大放異彩的事跡;尤其是攻滅了鎮海節度使的捷報傳來之後。他也不禁要蒙心自問起來,若是讓自己來做的話,是否能夠如這位一般的幾乎無往不利有無所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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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他聽到了對方在義軍之中一路聲名大震,自此成為了黃王也要為之倚重和借助的對象,乃至以養女下嫁的結果之後,心裡也莫名變得輕松和釋然了許多。
隱隱藏在心底那種爭勝較長的小心思,就更是徹底煙消雲散了;興許除了黃王之外,也只有這般的人物才能帶領義軍的大家夥,一路披荊斬棘的走到最後,見證世道重新變好的那一天了。
“接下來我還要更多的勞煩柴兄弟了。。”
周淮安亦是心有腹案的繼續道。
“領軍盡管吩咐。。我這身都是些皮肉傷,大不礙事的。。”
柴平毫不猶豫的道。
“如今荊湖的緊張局面稍解,下一步我打算從嶺內抽調大批得力、可靠的人手為助力,對發生過變亂的沿途地方進行更加深入的清理。。”
周淮安組織下語言又道。
“為此,專門成立一個總體協調和核準相應行事的臨時機構——鎮反會,還希望柴兄弟能將這個擔子給兼著挑起來才是。。”
“故所願爾。。”
柴平斷然抱手領命到。
而他這番表態也讓周淮安頗為滿意。雖然柴平作為打小就在義軍中深受熏陶的緣故,多少帶有粗暴直接的行事作風和受限與學識不足的問題,但是好歹是願意進行學習和積極改變的。
這一次的湖南到京難五路侵攻和變亂,固然是給地方造成了很大的混亂和損失,但也把那些早年原本因為義軍勢大而選擇蟄伏、潛藏下去的,官府、士紳、豪族的余孽和其他不安定因素,給從藏汙納垢的陰暗角落裡給紛紛釋放到明面上來了。
所以,接下裡荊州,乃至整個荊南、湖南境內,都需要來一場雷霆掃穴式的戰後大清洗行動了。而出身怒風營少年義軍而相對意志堅定、初衷不改的柴平,無疑就是眼下最好的人選了。
作為隨後進城所發生的插曲,則是一個小小的好消息。詩畫雙絕的奇僧貫休,已經在江陵城中的龍華寺中找到了;
此外,其他幾位的齊己、尚顏、顧棲蟾等在野的僧道儒士,也相繼接受了太平軍的征召,而正在趕赴前來的道路上呢。
作為這位一代奇僧奉上的見面禮, 則是一張他新近的作品《勸耕圖》,雖然是傳統的水墨風格,但卻是相當接地氣的現實主義寫生之作。
其中主要人物的雞皮張發的扶犁老農、散發破裙的持箕農婦,還有光腚下地而滿身泥濘,在困苦中卻不是純真的稚童;無不適刻畫的入木三分,而又體現出來民生的艱難與時世的悲涼之氣,幾乎是溢余紙上又撲面而來。
最起碼作為太平軍的宣傳插畫,這份對民生民情體察入微的功底,已然是足以打動周淮安了。隨機他就下令將其刻製成插畫專用的印刷雕版,先印他個幾萬份再說了。
接下來,周淮安還想把杜甫的《三關吏》、李紳的《憫農》系列等那些膾炙人口,明顯憐憫民生或是同情勞動人民的唐詩當中,所有的場景都通過他的畫筆給重現出來,作為太平軍宣傳部門的素材來深入發掘和使用。
只是到了夜裡之後,周淮安未想到另一個的捷報會新到來的這麽快。
“水師王郎將急報,潛襲荊門江頭寨得手,當地圍城的官軍已然就近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