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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904章 烽火晝連光(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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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德軍不是一貫以狡變善謀稱著麽,難不成其中有詐?”

 在李存孝身邊的一名同為薩葛部出身的部將孫考老出聲道:

 “也無妨了,這冬日棄營而走,靠的是一鼓作氣才能全師;若是再猶疑半途,又何當我軍?且以馬隊繼續進逼,步卒徐徐接應便是”

 李存孝卻是微微搖頭道:

 “諾。。”

 左右都馬上躬身而隨即快馬加鞭奔馳而去。然而,接下下來這支人馬連下銅惿、襄垣、涉縣、黎城、潞城、屯留等地,都沒能遇上成德軍的尾巴,仿若是這些河北兵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似的。

 直到頂風冒雪的李存孝親率抵達了潞州治所上黨城(今山西長治)之後,才重新見到了城頭上插著的成德軍黑底白雁旗。然而李存孝自瞅藝高人膽大,竟然乘著間歇的風雪馬不蹄停的主動趨近城下以為試探和偵刺。

 然而這一試探卻讓他不由抽出一些端倪來了。城頭上除了林立的旗幟之外居然死氣沉沉的毫無反應,甚至連彈出來主動射箭驅逐他們這些窺探者的動靜都沒有。這不由讓李存孝心中有了新想法。

 下一刻,相繼趕上來的沙陀步騎在風雪中,就高舉著散布於四城諸門外大聲鼓噪和煊赫起來了,期間又有馬隊踏破雪地而奔馳不斷,看起來就是千軍萬馬仿若是無窮無盡一般的軍勢。

 因此在不久之後,上黨成就被自內而外的打開了;湧出一群顫顫巍巍的百姓來,對著他們這些打著河東軍旗號的沙陀兵,各種頂禮膜拜起來。李存孝見狀不由心中大為暢快,這顯然是他識破了那些成德軍留下的空城計。

 隨即他就下令擂鼓收聚兵馬,就此進城搶先佔下這座潞州的首要之地再說。然而不久之後風雪少停,城中士民百姓推舉出來的父老代表,這才發覺這支河東軍堪堪不過四五千,而且是皮衣毛帽的胡人裝扮居多,不由心中多少後悔起來了。

 然而入城的沙陀軍已經刀槍具列當前,也不容他們再有所反覆了。到了這一刻,李存孝倒也沒有急於放縱這些飲冰餐雪,一路奔波疲乏的手下大掠城坊;反倒是將他們努力的約束起來;再派出軍中少數幾個漢家長相的軍吏,前去安撫這些父老代表,並且令其奉納錢糧。

 畢竟,如今能夠一路長驅直入拿下上黨城,已經是他的意外之喜了;更何況這一路頂風冒雪的追索下來,就算是慣於塞外風雪的沙陀子弟,也是難免疲憊和困乏有加。因此,就算還有成德軍當前,他也不會再去追擊了。

 然而半響之後從城中傳來的喧嘩和叫囂聲,卻讓正在移步前往李存孝不由皺起眉頭來,對著左右厲聲道:

 “豈有此理,我不是說過了麽,剛入城不要輕舉妄動。。”

 “但凡有什麽心思和想念,都等佔穩了城池再做打算,難道他們連這點片刻都耐不住了什麽。。”

 “若是因此壞了我的大事,就算砍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用了。。還不快去探查和遏製!!”

 隨著李存孝的嚴詞喝令奔走而出的將弁,才堪堪消失在城坊的高牆之間,下一刻卻是從另一端街頭衝過來幾名渾身浴血而袍甲凌亂的將校,口中還猶自驚呼大喊著:

 “都將,不好了,”

 “城南有一隻不明人馬順著大開的南門衝闖進來,與前往接防的兒郎們撞在一起處,當場廝殺起來了。”

 “什麽。。”

 這一刻李存孝不由在心中大驚:難道是成德軍借著這空城計,給殺了個回馬槍麽。

 然而,下一刻李存孝親率人馬前往迎戰,並且站在了城中地勢最高的飛龍台(當年李隆基為的潞州別駕舊宅)之後,才清楚了街頭上順著南門不斷攻殺而來,抖擻在寒風之中的土黃色月輪旗幟。

 “河陽軍,怎麽會是河陽軍?”

 李存孝身邊已然有人失聲叫了出來。

 “成德軍呢,成德軍又到哪裡去了?”

 而在太行山脈以東,同樣風雪籠罩的河北境內。成德節度使/鎮翼節度使、鎮州大都督府的理所,真定城內已然被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給嚴防死守起來的節衙之中,已然是一片淒風冷雨一般的低抑氣氛。

 因為,已經平穩統治了成德鎮三代人王氏家族的主心骨,在位十七載而深孚人望的當代節度使、常山王王景崇,依然是到了油盡燈枯而藥石無用之際,而仿若是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再下一刻咽氣。

 然而更糟的是作為儲帥和嫡長子的王鎔,卻是在出征昭義軍境內尚未得歸。如今更有私底下消息傳出,因為河東境內的大雪堆積割斷了河東、河北之間往來的井陘等孔道,因此眼看就要趕不上給這位王上送終了。

 因此,哪怕是節衙的後宅和王氏親族停居的宅邸之中,也是一片愁雲慘淡、惶然不安的人心紛紛;城中的豪姓大戶更是屯糧聚丁,緊閉大門而足不出戶。

 因為,作為歷代以降的慣例,在節鎮的權力更替過程當中,往往伴隨著慘烈的爭鬥與流血的概率。而他們這些頗有身家的豪姓之族、大戶之家,就是用來平息事後那些鼓噪不安的牙兵,或是其他什麽武人團體的最好祭品和犒賞。

 而這種緊張和惶恐的氣氛,又隨著相繼抵達城外的右都虞侯梁公儒、都團練使李宏規、防禦使楊勝定等,原本坐鎮外地卻被一紙召還的資深宿將到來;而在暗潮洶湧之間被推到了最頂峰處。

 然而,這些自身部屬和宿將們進入城中之後,卻是某種莫名的煎熬當中足足等候了兩天,才迎來了節衙之內的傳召;由滿臉憔悴的判官周式親口告訴他們,如今的節上剛剛從昏迷中回光返照的新來,而想要見上他們最後一面,且為交代後事。

 因此,當梁公儒、李宏規、楊勝定等十數人,相繼走進了熟悉的節衙之後,就發現廳堂廊道之間那些原本守備森嚴的牙兵所屬,已然被撤走了許多;而他們的親兵和扈從也被允許進入節衙的前院以為待命。

 這個結果不由讓梁公儒等人面面向覦之下,卻又不由心中大定起來。不禁又有人想到,這是否意味著節衙之中的人心氣已然開始散亂了;所以那位牢牢把控成德十七載的王上,才要倚重他們這些昔日跟隨有年的舊部,來穩住局面了。

 也有人想到這是否是個機會,雖然不敢奢望能夠動搖王氏三代人,統治成德七州的根基和慣性使然,但是若能夠以此為條件,從未能及時趕回來的下一任節帥手中,取得更好的條件和更多權柄,同樣也是一件順水推舟的美事。

 然而,更有人暗自揣測起某種可能性來,如今儲帥王鎔引兵在外不得歸,而王氏坐鎮成德三代已然是枝繁葉茂,是否可以“說服”臨終前的老帥,改弦更張以另一個兒子來繼承家業;而以他們這些元老宿將為輔佐的可能性呢?

 抱著這種岑差不齊的心思,眾將走到充斥著濃重藥味,混雜著濃重香料也掩蓋不住異味,專供王景崇調養病體的居免堂前。卻發現,就連那些成群結隊的奴婢和侍兒都不見得多少了,門內還隱約傳來姬妾們的哭哭啼啼聲音。

 而負責領路的周式也愈發申請沮喪起來,肩膀耷拉的就仿若是下一刻就要垮倒下去一般的,猶自強作鎮定的嘶聲道:

 “還請體量王上病體,勿作喧嘩大聲才是。。”

 然而,這一句話卻像是刺激了某些人的心念,而毫不猶豫的大踏步當先垮了進去;然後其他將領也相繼猶豫片刻就緊隨而入,卻是不願再這種事情上落於人後一般的。

 然後他們徑直穿過了梁柱下的多重帷幕,才見到最後一層蜀錦帳子背後,赫然半倚靠在上首皮毛軟塌裡,枯瘦不成人形的王景崇,這才心中一凜頓足下來紛紛躬身行禮道:

 “參見王上。。”

 “節上金安。。”

 “惟願大帥。。。”

 看起來毫無所少生氣的王景崇,聞聲這才微微抬手起來,斷斷續續的發出幾個有氣無力的音節:

 “辛苦。。你。。們了”

 “上。。前。。說。。話”

 眾將這才紛紛各自帶著憂心忡忡而悲傷難耐的表情,上前再度拜見和請示起來。只是當他們相繼請示/試探完畢之後,王景崇這才從新開口道:

 “諸位。。心意。。我。。已。。明。。。”

 “如。。如。。今。。唯求。。一。。事。。”

 “但請王上吩咐。。”

 眾將不由再度躬身領受道:

 “我。。此去。。九泉。。未免。。太過寂寞。。”

 王景崇說到這裡像是爆發出生命中最大氣力喊道:

 “還請。。諸位。。先替我探路一二。。”

 “什麽!!”

 隨著他的話音未落,刹那間外間的大門哐當一聲被禁閉起來,而在這些嘩然大驚的軍將面前,也頓然從兩廂和側壁湧出許多全身披掛的刀斧手來,幾乎是毫無間歇的將這些急忙抽刀拔劍的大將們給團團包圍了起來。。。

 在外間,素來以王鎔唯命是從的追風都指揮使段亮,與剪寇都指揮使馬珂,已然指使四面八方湧現出來的弩手和排刀、矛手,將這些將領帶進節衙來的那些親兵和扈從, 盡數給射殺、砍倒在了用來等候和歇息內院當中。

 而在半響之後,一片相繼倒地的殘肢斷臂和濃重血腥氣當中;臉色潮紅的王景崇也用生平最後一點力氣,死死握住暫時丟下大軍暗中輕騎潛奔回來,泣不成聲跪在面前的王鎔肩膀道:

 “能。。為我兒。。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還望。。守住。。。基業。。”

 下一刻,滿臉哀容眼睛紅腫的王鎔,身披白麻頭戴素帶的從居免堂中走出來之後;迎接他的就是充斥在節衙之中,無數明火持杖渾身戴孝的甲兵;隨著他穿行其中而相繼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鼓噪和呼喝聲來:

 “節上。。”

 “節上。。。”

 而這節衙內所爆發的聲浪,隱隱約約的穿透了風雪,傳播到了昏暗天幕下的內城和外郭當中;卻又靜的武術人家瑟瑟發抖而徹夜難眠。因為,也意味著這麽個充滿血色的夜晚才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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