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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235章 再定二
相對於處理前刺史髙鄩的輕描淡寫,對於隨後獻上出逃曾袞一行人的,前管桂經略使李攢的處置就要有些複雜了。

 身為交州刺史的髙鄩可以說是一個才具平庸的人物,所以很容易就被那些地方豪族給架空起來,而繼續充做一個明面上的擺設;因此就算放走了對義軍的影響也是無傷大雅,反而有利營造一個寬仁守諾的名聲。

 但是身為前管桂經略使李攢就不一樣了,這位可曾經是義軍的勁敵和老對手,也是一名戍邊多年經驗豐富的宿將。早些時日可是憑借有限的戍軍和土團兵,以及嶺西多山的天然地利之勢;將來自廣府方面佔據大兵力優勢的義軍主力,給擋在柳州到賓州一線的群山之間,而數月難得寸功。

 如果不是後來糧路斷絕而漸漸衣糧供給不上的弊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步顯露和爆發起來;導致饑寒交迫的官軍開始內亂,由那些思歸心切的戍卒們嘩變驅逐了他這位經略使;只怕是那些在山地中打轉的義軍大部,還沒有機會摸到桂州(今桂林)城下呢。

 要知道在此之前,桂管經略使下轄有桂(今桂林、臨桂、興安、荔浦、永福、龍勝)、昭(今平樂、恭城)、蒙(今蒙山)、富(今昭平)、梧(今梧州、蒼梧)、潯(今桂平)、鬱林(今玉林)、平琴(今玉林境)、賓(今賓陽)、澄(今上林)、繡(今桂平境)、柳(今柳州、柳江)、融(今融水、融安)十三州之地;

 以及及紆、歸思(均今忻城境)、思順、蕃、述昆、溫泉(均今宜州境)6個羈縻州。而常年在編的本地長征戍卒就只有一千人;其他都是隨調隨走的客軍,還有地方征發的土兵,團練來維持局面;

 桂管經略的地盤雖然看起來頗大,但多山地而土地貧瘠、戶口有限而民風彪悍。歷年還有一堆西原蠻右江部落大姓在內的土蠻,時不時跳出來添亂。

 可以說他治軍和領政的手腕都是很有一套的,剿撫蠻夷也是頗有方略;真是放了就有放虎歸山之嫌,之前的交州之亂就是他居中呼應,配合外來的曾袞給搞出來;

 雖然反覆無常的背叛總是讓人不齒,但是如果翻臉不認帳把人直接殺了,則有礙義軍在安南後續維持下去的信譽和名聲不說,以後或許就再也沒有人敢向義軍投降了,可說是一個比較燙手的大麻煩;

 不過這人也有一個弱點,就是他在當地的家眷族人眾多;這也是他在情勢急轉直下之後,毫不猶豫帶人把出逃的曾袞給賣了的緣故;其實周淮安對於跑掉一個自封都護的曾袞,其實並不算特別的在意;

 雖然這廝很有些手段和決斷也不法勇略,但畢竟是個空降下來的外來者;沒有地方勢力為之呼應的話可以說是基本寸步難行的,也很難在近幾年內翻起什麽波浪來;倒是有他這麽一個在逃的外部威脅存在,可以進一步的刺激和維持那些地方勢力,更加團結和依附在周淮安所代表的義軍周圍。

 思前想後,最終周淮安只能下令將李攢給嚴密看守關押起來,等過了一段時間冷處理以淡化其影響之後再做決定好了。

 待到交州乃至安南的基本利益格局基本穩定下來之後,到時候無論他是年老體衰的“病死”,還是想不開“自殺”,都已經無關大局了;也沒有多少人會覺得特別突兀,或是產生更多連鎖反響了。

 只是當幾天后,周淮安站在東羅門的城頭上,目送走放流而下的前刺史髙鄩全家老小,連同裝了滿了家資的好幾條大船;

 “就這樣放過了這廝麽。。”

 站在周淮安身邊的軍主簿兼副手柴平,卻是有些鬱悶的開口道。

 “總覺得有些不甘心啊。。還有這麽多的民脂民膏啊。。”

 “你可還記得我曾在講習會上說過的,關於多種角度看待事物的辨證之法,以及按照分主次先後論事的矛盾說麽。。”

 周淮安卻是不以為意對他的道。

 “如今安南治下的局面,已經不是以強梁豪族欺壓普通百姓,而令其飽受煎迫而走投無路,為主要矛盾和對抗了。。”

 “而是在當地生息繁衍的漢家子民,與那些土族蠻夷的長久生存之爭,為根本的症結和矛盾所在了。。這也是我們一直在爭取和努力的方向。。”

 “因此如果不加變化和調整的繼續死板沿用,我們在廣府所推行的那些方略和手段,或是毫無區別對待和甄別,甚至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刀切。。。”

 “那只怕是發動不了多少百姓追隨我們不說,反要弄得人心分裂渙散,得到一個事倍功半乃至適得其反的效果了。。”

 說到這裡,周淮安繼續徐徐善誘道。

 “或者再換一個角度來說,現如今你覺得我們全面掌控交州地方的實力和余地麽。。義軍的重點始終還是在北面,而不是局限於這一隅的南疆之地。。”

 “這樣的話我們想要確保一個相對安穩的後方,和長久提供稻米物產的穩定產地,就必須以相應的妥協手段,來借助和留用一些地方上可以爭取到的親附勢力了。。”

 “這樣才能以較少的代價和日後維持的成本,為廣府的義軍持續發展壯大,以及地方民生的改善提供源源不斷的後續之力,這就是更加長遠的大局需要了。。”

 “也罷,或是你說的亦有道理。。”

 柴平重重籲了口氣,算是將這件事情揭過去了。

 “那便待到日後我等有足夠的大勢和余力,再來改變這一切吧。。”

 周淮安笑而不語,事實上如今的安南十三州,倒有大半的土地是在這些朝廷羈縻的地方土族酋首佔據之下,剩下的才是與其交錯雜居的唐人移民和軍戶、戍卒的後代;因此當地百姓不靠人身依附較強宗族聚居的形式來抱團的話,也是很難在地方那些蠻荒不化的土族錯雜當中立足;

 這是早年艱難惡劣的環境所自然造就出來的結果;而當地的豪強大族對普通百姓的盤剝,倒是不如內地那麽深重和殘酷;一方面是相對性的資源產出有限而地力貧瘠,匱乏的物質條件導致階級之間的差距和界限不是那麽明顯;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常年要依仗他們來對抗和製約那些地方土蠻、山夷之屬;可以說傳統的階級矛盾已經讓位於了族群之間的生存空間爭奪與對抗了。

 你說周淮安是應該有所選擇的繼續維持基本現狀,還是學後世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只要我心裡舒服就行,別人管他去死的聖母婊之類,去距離產生美式的愛護和寬容那些“非我族類”土族蠻夷呢。

 因此,在這裡如果不加區別的推行內陸那套吃大戶和公審豪強,重建基層政權和村寨有限推選自治的路數,只怕是自亂陣腳而失去人心支持不說,還給那些長期對抗與拉鋸的土蠻、山夷什麽的,騰籠換鳥式的白白送了便宜。

 而且在這裡他還有不適合交出來的東西;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現代人,想要對某個目標割肉又何須用刀子呢;只要對方到了廣府這種繁華大邑之後,自然有的是將其慢慢炮製和收割的辦法。

 只是正可謂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道理,更何況正處在風尖浪頭上而眾所矚目的周淮安呢;隨後他皆接到了一份由城中頭望和強力人士,所牽頭髮起萬民書式的大請願。

 他們居然想要共同推舉自己為靜海軍節度使權安南都護,具體的理由也很簡單,自己從土蠻的蹂躪之下解救了安南十三州的地方;而這也是歷代歷任的安南都護或是經略使, 例行都會完成的慣例之一了。

 事實上,這些像牛皮蘚一般屢複屢起的西原蠻,就是歷代安南都護用來刷戰績的副本所在;基本每任想要有所作為和樹立權威的話就會刷上一波;但是山高地僻易於躲藏的地理環境,又確保了他們每每遭到慘重挫敗之後,難以被被唐軍深入性的斬草除根,因此世世代代剿之不盡的總有人頭來收割。

 也就乘著安南都護府或是桂管、扈管等境內,發生內亂虛弱的時候出來乘火打劫上一把而已,然而只要漢地稍加振作或是有所強人領頭的話,都有很大概率在付出一定代價之後,再將這樣侵略者給乾回去的。而安南本地本來是就是以富熟著稱,哪怕由此損失掉的人口,也可通過休養生息和來自海上的閩地、嶺東移民慢慢的補充回來。

 而自己是否可以承當起這個角色和重要的身份地位,然後由此留名青史乃至雄踞一方呢。起碼安南的環境足以讓自己安然度過唐末的亂世。

 然而,這種相關的想念僅僅在周淮安腦子當中存在了片刻之後,就被毫不猶豫的堅決排除掉了這個有些捧殺之嫌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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