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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282章 輾轉(中
“公既入連州,又定郴州;乃鋤豪強、去積弊、濟困苦、興生產;地方遂得大治。。。

 山民、礦戶皆以為恩德,投附者益眾,專得一師。。

 逾年,又以所處吏員多幹練,而聞著嶺表。。。

 雖幾經患難,尤為諸州之冠。”

 《南嶺舊錄》。

 。。。。。。。

 當周淮安啟程離開桂陽城之時,最後一批滿載著物資和器材的武裝小隊,也已經被分派了出去較為偏遠的地方上了。正所謂是以軍事征服為開端,而已經濟手段為收尾的後續。

 在太平軍政權所建立的新秩序下,大多直接編管外的礦戶和山民村落,也不用再經過那些以宗族、鄉黨名義為紐帶的棚長、把頭、監工、礦主之流的層層壓榨,而是通過新修道路的連接功能,可以與太平軍定期所派出的車隊直接進行貿易。

 除了按照約定比例交出的礦石定額之外,其他所得則是聽由自己村寨聚落的小團體處置,可謂是多采多得少采少得的現實結果;其中的領頭人則是在義軍公證和主持下一年推選一次,以佔據多數者得選也算是一種原始的民主自治了。

 這樣掌握了主要物流和外來物資渠道的義軍方面,則只要以一個合適的定價和物資供應門類為基礎,扮演好看似公允的仲裁角色;而定期的處理掉一些滋生的問題和群體矛盾,進行漸進的影響和改造工作。

 雖然同樣也是剝削手段,但是資本主義衍生出來的方式,就是比傳統封建社會下的模式,更加隱蔽也更加緩和得多;對於他們的境況也算是一種難得進步和改善了。

 作為周淮安試下的收獲,則是來自連州當地風味的吃食,比如用醃製的酸蘿卜、蒜苗和牛羊肉一起,用米漿裹球炊熟出來的糍團和糍餅。其他還有酸角腸頭、醃臘菜心、豆泡牛蹄什麽的也算是頗具特色了;讓他視野當中的能量條又增加了些許。

 而在返回的道路上,周淮安也接到了另外幾個重要的消息。

 首先在珠江上遊的清遠縣境內,第一艘車船的成品已經製造出來了,但是在小江水域試航時出了事故直接衝到岸邊擱淺了,具體的損失還在評估當中;不過周淮安已經批準了更多規格的製造項目。

 主要是針對嶺南相對豐富而流量充沛的水系,不同河道深淺而進行的大小規格測試,以便將當地相對發達的水運資源給充分利用起來。

 在廣州新成立名為“四海號”的交易所已經開業有些日子了。主要是對外來流通的各種名目繁多的財貨和金銀、銅錢進行估價和兌換、存儲的早期金融業務;也是廣州市面上唯一指定與外番進行兌換的所在。同時也在外州縣一級的城邑裡分設有收兌的網點鋪面,利用義軍的驛路體系來交流和調劑。

 就在原本查抄和沒收諸多的邸店、坊櫃的基礎上,稍作一番改造就能派上用場的,可以說除了具體人手還有些稍加欠缺之外,其他東西都是現成可以整合在一起的。

 因此,按照他的要求和初步的財計制度,所編作出來第一個月的《資產負債表》《利潤表》和《流動現金表》,業已經經過快馬送到了他的面前。

 然後是繼船運與海貿行會聯合之後,又有一批嶺南地方的商人勢力開始對留守司所代表的義軍勢力輸誠;就是在義軍主導規則下新成立的各家飛錢聯會,也開始在簡單的內部協商機制下嘗試運行了。

 。。。。。。

 江陵城外,灰白浩蕩的江面上,掩映在雲層當中的日頭,綽綽約約的就像是燒紅的鐵汁一般,將周遭的雲層和江面都暈染成血色斑駁的一片片。

 一身黑光粼粼的披掛而紫袍紅氅在身的山南節度使劉巨容,也站在江岸上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遠處滿布煙熏火燎痕跡的城池。城下那些隸屬於官軍營盤紅的、黑的、白的、藍的和紫的大小旗幟,在起伏而曲折的丘陵間隨風招展,時隱時現,看起來十分壯觀。

 圍繞這座城池的攻防已經進入到了第七天了;而被吸引過來的大隊小股草賊亦是源源不斷,而於布防和而受在外圍的官軍,終日衝突和廝殺不斷。

 而在江陵城外因為隔著許多丘陵、小山、林木,讓人看不清外圍戰陣真實情況,只能看見雙方的旗尖兒在陽光下閃動。而官兵和草賊旗幟的時不時的就會錯雜在一起。一陣陣的戰鼓聲和呐喊聲從戰場傳來,震撼著大地也震撼著觀戰人等的心。

 只是他此刻手裡還拽著一隻拂塵,看起來與周遭甲兵環立的肅殺氣氛有些格格不入。然而這卻是他早年拜師人稱“羅浮先生”的著名道士軒轅集所留下的一點遺風和想念;據熟悉他的親從人等所知慣例,只要有所重大心思不決時,就不由自主逐根撥動起這隻拂塵來。

 “只怕是監軍院那兒不大好交代啊。。”

 一名都將有些擔憂再次請示道。

 “監軍院的那點心思我怎麽不知,難道我就不想盡快落城獻捷以報效聖主麽。。”

 劉巨容的大手用力一擺斷然道。

 “但是城中賊勢尤做困獸鬥,打下江陵又哪有那麽輕易的事情啊。。還不如隨我多殲滅一些來援的草賊,順勢翦盡其羽翼再做打算才是。。”

 監軍院乃是乾元、建中變亂之後,國朝為了加強對天下軍馬的掌控和約束,而在諸位外派內宦充任的觀軍容使任上,逐步擴充而來的特殊差遣;正所謂是德宗所言:“將我腹心之命,達於爪牙之士”,

 因此監軍院或是監軍使院之中亦比同藩帥的幕下,另有副使、判官、支使和諸位小使的別設,並且擁有相應的精銳武裝為直屬護衛;以“監視刑賞,奏察違繆”,乃至製衡和遏製驕藩宿帥,至其不能獨大專領權柄。或又是在藩鎮發生變亂和更替時,及時進行干涉和撥亂反正,甚至是暫代其權柄以為過渡。

 然而經過歷代演變之後,天下各路監軍院、監軍使院也演變成一個良莠不齊的權勢群體。其中既有淪為藩鎮之主應聲蟲和擺設的庸弱之輩,亦有強勢起來連節帥也要乖乖低頭服軟的強人;比如在諸多中貴人中號稱“大內兩頭羊”的楊氏兄弟之一的楊複光,就是其中維孚自專的典范。

 因為他以內宦之身卻是個既能治軍亦能用兵的異數。因此,在他監軍的所在軍鎮無不是驅從奔走號令而未有敢怠慢者;甚至不乏有屈尊自號其門下行走,而以子侄事之之輩;

 而指派到山南東道節度使的正是楊複光的一位後輩楊泉信;故而,劉巨容既要仰仗其力在朝中溝通聲氣、消弭擎製,也要有所忌憚和容忍其在軍中事務上的干涉。

 當然了,對於監軍院的這番交代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而已。他這半年來心中亦積攢下了很多牢騷和不忿,打仗時不再像先前那樣賣力。

 要知道早前與他並肩的江西招討使曹全晸,不曾聽他稍假寬縱的勸告而全力追擊草賊南下,結果渡江之後方才朝廷突然下令以泰寧都將段彥謨代為招討使,曹全晸聞訊大怒而停止了追擊引兵歸還;而他也接到消息朝中有意以敘功為由,將他調回朝中代以他人。這其中朝廷的賞薄不均一言難盡,亦是他不願賣全力的第一個原因。

 此外,劉巨容雖然身為山南東道節度使,但是麾下的部眾除卻各州蝟集而來的團結、守捉兵和那些地方土團鎮兵,以及靠朝廷支給出界糧赴援的兩三路客軍外;作為他行營直領的忠義軍(牙內外兵),也差不多有五千員額而已。他自認從當任埇橋鎮遏使開始,親手帶出來這五千多子弟兵是他的本錢,倘若再有重大傷亡,他就沒有向朝廷獲取功賞的本錢了。

 還有第三個使他不肯賣力的原因是朝廷積欠太多。到目前為止,山東所轄頗廣但地方多殘破不堪了。除了他手下的忠義軍尚能夠保持基本支應外,其余的各部官兵們已經欠餉數月到半年不等,而只能靠抄掠\/勸捐地方來維持一時了;因此他很明白縱然他自己想賣力,這些從屬配下的各路官軍也未必肯舍死拚命。

 正所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皆有不協之下,他有何苦逆勢而為的勾當呢;因此,如今哪怕黃賊的軍勢差不多都把江西招討使的職分范圍內打爛了大半,而曹全晸依舊引兵坐擁江北而巍然不動;而那個泰寧都將段彥謨也遲遲未曾前來赴任,就很好說明了這種相互擎製和忌憚的詭譎局面。

 而他願意親率軍馬南下攻打江陵,以牽製草賊大部席卷江淮的東進之勢,已經算是對朝廷誠意十足的交代和應對了;可他手下那些求攻心切的部將們卻是多是都不明白,要是真的把當面草賊都打光了或是盡驅了別處去,那他還憑什麽來繼續建功和鞏固自身的權位啊。

 因此,黃逆陷沒沔州漢陽也好,攻克鄂州江夏也罷,打破了黃州和江州,進逼洪州和饒州亦可;草賊攻打的越狠自己這兒的坐保山南而進取光複湖南、江西的功勞就越發的明顯和重要了。

 可是他正在等待外圍幾路部將的戰鬥結果,忽然就見風塵仆仆的信騎送來一封最新的木夾行文。隨後劉巨容不禁驚訝了起來,因為這上頭的火漆和壓印,赫然是來自淮南節度使兼南面行營招討、江淮轉運使,也是他早年的結義兄弟和親密故交,剛剛冠以使相頭銜的高駢所呈具的公文所在。

 要說是來自朝廷宰臣的指示和方略,他或許還有所保留和不以為然;但是這位坐掌雄兵與東南財賦重地的舊日結義兄弟,卻是他所必須十分慎重對待和維系結好的存在;

 隨後,就見他重重的歎了口氣把眼睛一瞪,大聲命令說:“叫周、董兩鋒將全力拚命攻打,不上得城頭去就提頭來見好了!”

 發出這一道嚴令之後,他也知道想從草賊手中奪城井非容易,非他自己親率將士們上陣猛攻不可,於是又大叫道:“酒來!……擂鼓!排隊!”

 兩個親兵把早已預備好的酒壇子搬過來,替他斟了一大碗,又拿來一整隻熱氣騰騰的熟羊腿。在震耳欲聾的戰鼓聲中,劉巨容歪著頭看他的衙前兵和牙軍人馬,在塵土飛揚之間迅速的排陣列隊,一面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

 連喝了五大碗酒,把一隻整羊腿吃了大半,隨後匯聚而來的行營精兵也早已明盔亮甲排好隊, 等候出發。他扔下羊腿,扔開鬥篷,刷拉一聲拔出長劍,說聲“上馬!”一大群親兵和將校隨著他飛身上馬,帶著甲光粼粼擎旗如雲的上千騎兵和數倍刀槍錚亮的步卒向江陵陣前奔去。

 而在城頭上一位身材高大、瘦骨棱棱、眼中盡是血絲的義軍軍將,也在難掩憂色的打量著城下舉牌推車,重整旗鼓而來浩浩湯湯的官軍大勢;他正是因為一頭挺翹的亂發而別號“曹獅子”的曹師雄,由於兩日不曾好好休息,兩隻大眼窩比近些日子塌得更深,而鼻梁和眉骨也都顯得更高了。

 卻是來自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發動的幾度攻勢,一次比一次猛烈;甚至有一次還打到了江陵城下,才被倉促上陣的水軍給逼退。如此幾次三番下來,自是讓他的義軍麾下損失不小而士氣漸頹。

 如今作為他這一路的將主和軍頭,義軍老將王崇隱也為官軍所發的捎炮所重傷。因此,領導城中義軍堅守下去的重任,就不得不落到了他這副身板上了。所以在東進的大軍毫無回應,只有一些自發來援卻被官軍紛紛擊敗的義軍別部情況下,他更多是寄希望於廣州方面的反應和對策。

 “和尚兄弟,俺就只能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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