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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47章 後續二
  請客的地方在外城,不過距離內城的富海門也就沒有多久,算是這位曹別將駐地和防區的邊沿地帶,有什麽事情一聲招呼就趕過來了。

  雖然廣州城看起來蕭條和破敗了一些,但是在日常生計所需之下的一些街巷坊市當中,還是有人願意為這些大量駐留的義軍服務,而繼續開業和營生下去的存在

  名為東明居的小酒肆就是其中之一,只有兩層小樓的陳舊門面,油膩泛黑的招牌和泛黃的酒旗,還有半埋在簷下苔色斑駁的大酒缸子,無不是在昭示這裡已經很有些年頭的存在。

  遺漏的大堂被留給了那些帶來的護兵,端上大桶的湯餅和麥飯,權作招待和護衛警戒的所在;而二樓相對狹小的幾處隔間也被拆掉,而特意被專門清理出來幾張可以讓人席地而坐的台面;

  配套的案幾和席子雖然不是班就不信,但都被抹得油光水亮;還用葺草墊了起來,落腳下去軟綿綿的甚為舒服,無論是盤腿還是側靠,或是跪坐起來,都不會感覺到生硬。

  只是周淮安卻是不免楞了一下,才想起來這還是唐朝末年的古代,稍微有點條件和格調的人家,都玩的是據案而食的分餐禮俗,也只有最底層的貧民百姓才沒有這些窮講究,而因陋就簡的湊合在一起就是一頓;

  只是之前,他在怒風營裡是都是習慣了蹲坐這吃東西,今天還是第一次體會這種古風悠然席地而坐的古風仗陣啊。他想了想,反正自己怎麽也學不了也做不出來這種“有格調”的風范,乾脆破罐破摔式的順勢靠著身後的立柱,擺出了一個相對輕松攜意的“葛優躺”。

  然而,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柴校尉和曹別將卻是各有所想或是若有所思,相互對視了一眼。

  “和尚兄弟真是豪爽人也。。”

  曹師雄笑容可掬的道,隨意團坐了下來。

  “出家人本來就不當為世禮所拘把。。”

  “俺們也不由再矯情和見外什麽的。。”

  “來來,快上菜,莫怠慢了俺們腹中的饞蟲才是。。”

  然後在他的呼喚聲中,熱氣騰騰的被抬上來的卻是一個個大盆和鍋釜,然後再由當廚親手分至盤碗之中,再由堂夥端到各自案幾上的。

  大盤子呈上來是按骨節切段的現炙羊脖子,大塊爛脫的醬牛蹄和半截就有尺長的豆豉燒魚,鮮味是來自蒸雜貝和白灼蠣子,唯一的蔬類是茭白和蘆蒿;還有作為切絲的拌豆皮、苔頭和蜇頭,作為佐味的小菜。。。

  最後被端上來的主食是南北風味糅合的,栗米羹配夾著餡料的粗麥餅。。

  因為調味和輔料上的乏善可陳,在味道上也就是那麽回事了,但是具體的油水和熱量還是管足管夠的,火候也比怒風營總也難以避免夾生和過糊的大桶飯食更加到位的多。。。

  至少栗米羹的味道也比想象中要好得多,似乎是因為加入了海帶、紫菜和殼菜之類的湯水熬煮過,有點後世那些養生健康為賣點的雜糧濃湯的風味了。。。

  因為周淮安事先表示過表示不善酒飲,所以曹別將曹師雄也相當貼心的。額外讓店家端上了一大壇子的寥糟(沒沉澱和分離過的酒釀),作為他的專屬飲品。而在自己面前擺上了幾瓶清釀酒算是作陪。

  雖然,這種雜質頗多的寥糟抿在嘴裡還是有些泛酸,但是叫人煮開了之後乘熱打了幾個生雞子進去,攪拌成蛋花後的口感就變得好多了。

  而衝著這些開席的細節上,也讓周淮安不禁有所感歎;畢竟是駐防在內城的義軍主要部隊之一,

這曹師雄身為一介別將,能夠掌握的資源和享受的條件,也遠不是之前日子過得緊巴巴,而新進才解決了日常保暖問題的怒風營可比的。  好在在座的都是義軍中出來的粗放人,也沒有尋常人家飲宴那麽多的繁禮縟節,直接拿今天武庫發生的那些事情作為由頭,說起一些前因後果來很快就談的入巷,而逐步淡化了生分與距離感,變得有些熱絡起來

  曹師雄雖然生的黑乾精瘦,但是引起酒水來卻像是各海眼一般的善飲,又很有些能說善道卻又不惹人厭煩的酒國豪傑風范,籍著各種話頭和感謝的理由,勸飲一杯接一杯,一盞接一盞的讓人招架無暇;

  最後他乾脆以不夠利落和爽朗為由,主動將自己面前的酒器換成了瓷面大碗,那一碗又一碗倒在喉嚨,又流瀉在胡須和脖子上的酒水,讓周淮安看到也是忍不住眼角抽搐而隱隱的肝疼啊。

  卻是忍不住回憶起來了,當初在非洲某次駐地領事館招待會上,遇到那些號稱直接把整桶52度紅星二鍋頭端起來當水喝,沒事就偷開75度醫用酒精解饞的毛熊工程師時,卻被一個貌不起眼的駐外武官給逐一放到的慘烈情景。

  雖然這曹師雄喝下明顯是度數較低的谷物酒,但是那麽多灌進去的酒水分量可不是說笑的,可他只是起來如廁的兩次,兼帶留了滿身的大汗而已,卻是亦然屹立不倒,就連肚子都沒有多少變形;這不由讓周淮安感歎起來,難道古人也有這種對酒類成分的降解,和新陳代謝特別快的體質或者說是天賦麽。

  相比之下,柴校尉表現的更加安穩篤定的多,雖然有勸必飲而喝下似乎一點而也不少,但無論是身形還是手臂,都是穩穩的不見絲毫的搖擺和亂動;說起話來也是條理分明而言之有物的,隱隱的引導著話題和維持著氣氛;又與喝的有些形骸放開的曹師雄,形成兩個鮮明的對照。

  反倒是喝了幾盞之後的周淮安,已經感覺到有些頭重腳輕和面紅耳熱起來,看起來是那個最不勝酒力的;不過,在內體內的人體三維視圖上,周淮安可以感應到正在被消解當中的酒精成分。

  不過,他也由此發現了一件頗為意外的事情,自己體內那套不知名的輔助系統,居然也可以通過喝酒來補充能量;只是在喝寥糟的時候實在太過微乎其微的不甚明顯;然後在卻之不過後品嘗到一盞過濾後,就出現了明顯的變化,甚至就連能量上限都有所提高了那麽一絲絲。

  這就實在太令人意外了,而且按照他體內輔助功能的提示,還要盡可能采集/攝入更多的特殊樣本,來觸發和提升半調子系統的恢復程度;難不成自己日後還要向史上某個,讀作“詩仙”寫作“大醉貓”的前輩學習,而就此踏上品嘗天下美酒佳肴的不歸路(誤)麽。

  不過,接著這個總也不能喝醉的意外發現,通過這兩位慢慢放開胸懷說話,而有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意味的義軍中層;周淮安也總算是在隻言片語的信息收集當中,補全了大部分義軍軍隊架構的印象和大致輪廓。

  比如黃巢的大軍雖然起於河南大旱的饑民,但因為南下過程當中屢戰屢複的經驗教訓,因為在軍製上吸收了相當程度被擊潰的官軍舊屬,而呈現出比較規范和整齊的建制來。

  現如今,雖然各部農民起義軍的規模大小不一,但一旦投入黃巢麾下之後,都是按照唐朝官軍“營、團、旅、隊、火”的舊製來編成和使用的;無論多寡都是若乾營則成一軍序,若乾軍序則歸為一翼,擇其兵強者為軍主、翼率。

  因此,義軍聲勢最勝時曾經號稱七翼到十一翼之眾,而遍地都是揭竿而起的響應之徒,時稱“海內義軍都統”“百萬義兵都統”;但是經過自北而南這一路的轉戰的損失和叛逃、分裂之後,可以說是力量衰減和更替的是非厲害。

  尤其是損失慘重的大庾嶺之戰,足足數十位義軍將領見勢不妙,而率部投獻鎮海節度使高駢;事實上,最後得以追隨黃巢南下奪取廣州的,只剩下左、中、後三翼,十幾個大小軍序的旗號而已。

  而比較精銳的部分,則是依照藩鎮舊例專門別設為“XX都”,其中定額不等但介於營團之間而別給淄糧甲械乃至有額外的犒賞;平時統一劃歸到所謂衝天大將軍府名下差遣,而在戰時需要指使到各軍主、翼率的直接配下。

  正是因為依靠這一套逐漸在戰鬥中成型的軍製,黃巢才能在中原各路官軍的輪番圍剿/放水之下,屢敗屢戰屢覆屢起威名不墜的重要原因;當然了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各地藩鎮的坐望自保和養賊自重的普遍態度, 與後世紅軍長征中的沿途各路軍閥,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外,周淮安還了解到目前的衝天大將軍府,其實仿照前朝開府儀同三司的故智,另設有相對粗糙的官製。

  不過,只是在“衝天大將軍”“百萬義軍都統”的名下,照葫蘆畫瓢的效法各路藩鎮而別設一些,諸如長史、司馬、別駕、掌書記、支使、判官、推官、巡官之類的頭銜,但是職分和管轄都是相當的混亂且含糊不清;

  其中既有臨時委任的地方職事,也有負責專門的領域,實際上職權范圍各種重合和模糊的地方也很多,甚至在同樣的頭銜之下也有不同管轄,或者乾脆就是個虛頭巴腦的掛名和級別而已;只是在一片奔走轉戰的形勢之下沒有人會在意而已。

  雖然前後足足委任了數百號官屬,但是其中真正比較有用的,大概也就是以幕僚身份聚集在黃巢身邊的數十號人而已;而級別最高的則是以掌書記身份,為黃巢籌謀的本家族兄黃鄴,和行軍左長史張俊如為代表的故舊淵源;

  他們同時也是這次城中變亂,一度被重點刺殺的目標和對象之一;因此,才被當作某種附帶的秘聞和內情,向周淮安有所提及到道。

  “憑的俺們也說得夠多了罷。。”

  “卻不知道和尚兄弟。。”

  看起來很有些醉意酣然的曹師雄,突然拍著敞開衣襟的胸口道。

  “願意和俺結拜不。。”

  “什麽。。”

  正在酒精作用下裝醉的周淮安,也不由的大吃了一驚,這算是什麽,拉近關系的籠絡手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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