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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192章 雲翻二
暖風熏人醉的揚州城中,高聳入雲的荊山閣依舊是香煙繚繞而紫氣嫋嫋。

 “嶺外不複為朝廷所有了?。。”

 蠶眉細眼須發銀霜的淮南節度使高駢,對著廣州逃回來的子侄高嶽歎聲道

 “不過,這又與我何乾呢。。如今我不過是一介為朝廷諸公所嫌忌的枯骨爾。。”

 “除了循丹問道之外,又怎敢越俎代庖於周(寶)鎮海(浙東節度使),劉義勝(浙西節度使),崔寧國(宣歙觀察使)前。。”

 “叔翁。。。”

 高越卻是重重的哀求道,他自然知道這位一心修仙的叔父心中,對朝廷有所怨氣和杯葛的緣來。

 當初這位高令公在鎮海節度使任上可謂是不余遺力的忠於王事,而將南竄過路的草賊是打的是狼奔鼠圖,光是收降賊眾就至數萬,但是也犯了朝中某些小人的忌諱,而生怕他藉此討賊功勞太大難製,以守護東南財賦重地為由,強令約束他麾下不得過大庾嶺追擊。

 後來他又自請排兵布陣以備草賊以嶺外,卻又接到了轉任淮南節度使的詔令,不得不功虧一簣的飲恨北歸過江;然後朝廷乃以改任他人分別部署對嶺外之賊的防線,卻就是不給這位元宿老帥任何插手和居功的機會,其用心已經昭然若使了。

 若不是他在臨走前還安插了個親信梁瓚為溫州經略使,而籍著支持幫助福建觀察使鄭隘的旗號,在浙南粗粗站穩腳跟,只怕連廣府方面的消息都未能輕易獲取了。盡管如此,還是為現任的鎮海節度使周寶隱隱忌憚;要知道這位可是與高令公同出禁軍世家,而早年以兄弟相稱的人物。

 “勿要多言了,我自會再給你安排個新差事。。”

 高駢毫不猶豫的打發道。

 “下去領十萬錢且安頓下來先罷。。”

 高越只能黯然離開這座香煙繚繞宛如仙境的華美樓閣,有些失魂落魄的在附屬的園子裡尚未走出多遠,就聽得有人叫喚。

 “自明兄。。。且留步”

 卻是同行歸來的嶺南名士梁載謀,也算是同過生死的友人了。

 “梁兄我已經盡力了啊。。只是叔翁他。。。”

 高越深有難言之隱的道。

 “卻也無妨得,郡王自有。。在位之人的顧慮和為難之處”

 梁載謀不以為意的道。

 “但是我輩卻還是尚有可為之處呢。。”

 “你是說。。”

 高越不由的心中一驚。

 “當初梁(攢)經略可是別贈了某五百段絹,一千緡錢啊。。”

 梁載謀不無得意的道。

 “盡可當得大用處了。。。..”

 。。。。。。。。。

 而在廣府內城的春景樓上,望著那些在街頭奔走而去的巡禁隊的身影,

 作為一些事情的策劃者,休先生自覺地很有些後悔和失落,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而不是隨著大將軍府北行,就是為了賭這麽一口氣而卯上了某個和尚,想要看看他的後續手段如何。

 卻沒有想到因此無意斷絕和葬送了那些依舊心懷朝廷的忠良義士,留在這座城中的最後一點火種和努力。

 這會虛和尚實在是太過陰毒了,短時間攬下了廣州城內治防的權柄之後,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整頓起那些陰私的地下勢力來;這可就大大絕了他們這些忠臣義士的根子和騰挪的空間了。

 他先是拿那些海商通貿和物料供給的份額為籌碼,威逼利誘那些經年的海商世族和城中百業的行東會首,讓他們就算不會配合也必需撇清乾系置身事外;又別出蹊徑的以那些常年廝混在市井的胡孽子為爪牙和耳目,頓然就讓他在短時之內迅速打開了一番局面。

 首先倒霉的就是那些哪怕在義軍佔領期間,也在城中各處旮旯縫隙裡頑強存在的城狐灶鼠、潑皮無賴什麽的;其中除了小部分人的腦袋通過街頭公審,被掛上城頭而作為殺一儆百之外,其余沒能逃走的大都成為城外湘江邊上挖沙場裡的苦役了。

 然後。才是在苦力、腳夫、船工這些社會底層貧戶群體當中,以鄉黨和為紐帶、互助為由頭的大大小小的結社和團夥;雖然留守司並沒有一刀切式的將他們盡數取締乾淨,但也重新整頓赫然肅清了這些貧民團體;比如,重新為他們制定了相對簡明的新規矩,懲治了一些被糾舉和揭發出來有所劣跡的團頭、社首;換上一些背景乾淨也更加聽話和以來留守司的人手,來配合日常的一些行事。

 最後輪到的,才是那些存身在廣府燈下黑式灰色地帶裡討生活的形形色色人等:主要是由往日裡的官府也不待見的私販子、鹽梟、逃犯和厭惡辛勞的亡命徒、惡少年所構成的;相比前兩者他們的人數雖然有限,但也是廣府城中乃至地下世界最令人聞風喪膽、望而生畏的存在。

 他們多數依靠為廣府的那些豪門大族、富商巨賈。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而獲得相應的供養和扶持;活著乾脆就是某家圈養出來的地下勢力的代理人;但是在失去了來自昔日東家和雇主,在消息和財物上的支援和扶持之後,他們的表現則比前兩者還要更加不堪的多。

 甚至義軍還沒有怎麽直接下手,他們很快就在內憂外患重重壓力之下,因為利益的訴求和退路的分歧,自己先行爆發了好幾場激烈的火拚和內訌;最後才在一名被推舉出來名為林忠的鹽梟頭子代表下,獻上幾百顆各有來歷和案底的頭顱做投名狀;不但獲得了“千金市馬骨”式的象征性身份洗白,還就此拿到公開在義軍之下地盤上販鹽的分銷商資格。

 因此,昔日廣府境內經年日久而臭名昭著的四大患,竟然在他手上已經煙消雲散的轉眼除去其三了;至於剩下來一大患,乃是赫赫有名的番人幫;卻是歷代下來隨著外域海商,不斷偷渡潛越道東土的番人後裔,其中大多數沒有戶籍身份又好逸惡勞、殘狠不要命者,行那坑蒙拐騙之事而無惡不作的底線,比本土的唐人更要低的多。

 但是之前義軍入主廣州時,對番胡之類那場不分青紅皂白的大屠殺,也等於是變相瓦解了這些番人幫繼續存續下去的基礎和土壤了;而原本作為其中一部分成員和候補的混血胡孽子,因為因為有了更好的出路和前程,也毫不猶豫的把他們都被賣給義軍了。所以在短時之內,這一大患也就不存在了。

 然而這三把火相繼燒起來之後,對於那些依舊心向朝廷而相約長期蟄伏起來,以觀後效或是臨機應變的殘存忠臣義士而言,就不免有些日漸難過而無法再繼續的置身事外,而相繼從提供幫助的協助者當中,給一一逼迫了出來。

 他雖然在其中也曾忍不住出手間接幫襯了幾次;但也成功的將留守司裡那些新募走狗的嗅覺,給引到了自己身邊人當中了。

 。。。。。。。。。。

 而在大將軍府/留守司附屬的東側建築群落當中,光可鑒人油木地板的庭院回廊下,正當是鳥語花香中的片刻靜謐。

 廊中小小權作梳妝台的案幾上,擺著翻了一半的書冊和案卷,還有一碟子精致的茶點;而身段曼妙的侍女青蘿,也正在給大娃娃似得小掛件梳頭,而纖手往來穿梭之間將女孩兒的滿頭青絲如瀑,逐漸梳分成某人喜好的雙馬尾式樣。

 “阿蘿姐姐,可曾還有家人在世間麽。。”

 被擺弄成許多樣式而端坐在銅立鏡前的小掛件,突然詢聲道。

 “也許有吧,但都已經模糊淡忘了啊。。”

 青蘿手中未停卻是微然歎口氣道。

 “因為奴進得教坊時尚且年幼,許多事情都已經記不得了。。就算是有身生父母在世,亦是早當奴不在了吧”

 “說到這些,奴倒是有些羨慕小菖蒲兒了。。”

 說到這裡青蘿不由自主的摸了下某個物件,而眉頭輕別道。

 “至少還能知曉身生父母誰人,並多少享盡過天倫不是。。 就算是一時落難了,還有個白姐姐時常照應著啊。。日後保不準總還有相聚之時呢。。”

 “卻是蒙姐姐吉言了。。但願他們還能掛記得世上還有我呢。。”

 小掛件卻是有些情緒低落的幽然道。

 然而她的心中卻在想的是另一樁事情,一個不幸從賊之女對她曾經熟悉的那些人而言,還是當作死掉了而就此世上無此人比較好吧,只可惜拖累和耽誤了那雖不是親生,但是自小更勝姐姐的她了。

 況且就算是早年那些為數不多彌足珍貴的回憶,在她所親眼看見和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之後,也不免發生了動搖和混亂而不再具有太多的意義了。

 然後這一刻,她卻又不由自主想起往昔的保姆所抱怨過的隻言片語;這些行院裡出來的女子最多爭寵的花巧心思,而最擅用在男人面前討可憐的乾系來排除他人,是以一不小心松懈了就會著了他們的道雲雲。

 然後又霍然一驚的自艾自怨起來,難道自己已經習慣和開始逐步在意這留在這人身邊的日子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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