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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191章 雲翻
如今的廣州留守司名下足足統禦有五支軍伍,所轄地盤從西邊的雷州半島一直道東面的潮汕平原;不過除了駐防在潮循梅三州十二縣,而地盤和兵員有所增擴的三江巡防軍所部之外;其他四支都是殘損嚴重的疲弱之師或是新編弱旅;其中不乏傷病滿營或是老弱病殘盈衝的存在。

 至少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因為各種緣故,在短時間內沒法跟得上義軍大部北征的進度,所以乾脆被抽選出來另編成行伍,而留下來駐守在扈州到廣州附近,兼做繼續彈壓地方的需要。

 另外還有一些就是義軍留下行動不便的家眷,以及沿途拉來沒有戰鬥力的夫役什麽雜編。但是武裝起來之後,也能嚇唬一下普通人,而維持一下街頭的秩序什麽的。

 因此雖然號稱五萬留守大軍,其實排除掉周淮安那邊實打實的八九千軍額(更多脫產的士卒並非是養不起,但就要影響到地方人口和組織生產力的基本平衡)之外,剩下的軍額起碼還要縮水掉一般才算數呢。

 不過在孟揩的直接帶領麾下,有約兩個半的老營精銳,其中一營繼續坐鎮義軍沒有多少戰略和防禦價值的韶關,一營隨他鎮守廣州內城,剩下還有半營乃是義軍當中也是為數不多的機動騎兵;這些已經足以成為這些雜七雜八行伍的主心骨和支撐力量了。

 另外在被抽調得差不多名存實亡的左右巡城司名下,還有一支兩千人的巡禁隊,不過是只有刀棒和小牌的輕裝治安維持力量;名義上的主官則是留守司副使林言。

 這樣下來,不要說孟揩所掌握的大部分武裝力量;理論上光靠林言手下的這支力量,就足以和周淮安身邊輪換的那一營又一團護衛武裝,呈現分庭抗禮的製衡之勢了。

 看起來大將軍府的某些當權者,也是頗為殫精竭慮煞費了一番苦心,而在在留守司的權力架構內,努力遏止自己可能做大和攫取權益的多數機會和可能性了。

 但是這只是理想中的狀態而已,真正具體到現實當中還得看實際操作的人而已;但是顯然林言本身的表現,就不免要令他們大失所望;他根本並不怎麽在乎這支隊伍。

 因此在周淮安的無意提及之下,他很容易就不甚劇繁得主動要求,將其重新編練的日常操訓規程,一起歸到柴平所提領的那一營胡孽子調教計劃當中去了。這樣也就給了周淮安名正言順籍著組織再建設過程,進行摻沙子和影響力滲透的正當理由了。

 這樣周淮安所建立的地方基層構架之外,又有了在廣州城內的部分執行力和相應的武力保障。不過這種隱性的影響擴張,需要時間的積累才能夠逐步體現出來的。

 風聲竹影花石假山流泉沙沙瀝瀝的庭院中,鳥聲蟲鳴似乎都義軍低伏的微不可見,而只剩下唯一的聲音。

 “那天的雲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腳步才輕巧

 以免打擾到

 我們的時光

 因為注定那麽少

 風吹著白雲飄

 你到哪裡去了

 想你的時候

 我抬頭微笑你知道不知道”

 卻是聲線柔美的小侍女青蘿宛然的歌聲,再次將周淮安從這些計較利害得失的沉思和回憶當中喚醒過來;然後莞爾一笑的用竹筷夾起一塊水晶茶膏,又挑起一塊淋著糖花的青團子,這才品味著讚歎道。

 “阿蘿,你的手藝又有所長進了。。”

 “都是郎君的教導啦。。”

 眼睛笑如月牙兒而懷裡揣著團扇的青蘿,不無欣然和喜色道。

 “奴奴只是將其發揚光大啦。。”

 “再嘗嘗奴奴做的琥珀酥如何。。”

 “可是調和了別出新送來的糖霜和石蜜,還有炸過的五色生仁呢。。”

 只是她的這副喜不自禁的模樣自有幾分少女的嬌憨,又帶了一絲的呆萌意味;讓人忍不住又想要狠狠欺負到告饒,或又是等不到天黑就要把她擺布十八種姿勢的特殊衝動了。

 “不急不急。。”

 周淮安卻是擺擺手道。

 “還是先給我再唱一曲《采茶調》吧。。”

 “妹妹,上山采茶去。。”

 宛然輕柔的歌聲再次響起。周淮安卻是在熟悉的旋律當中,突然想到了曾經看過無數遍的《笑傲江湖》裡的經典一幕;

 遇人不淑的小師妹嶽林珊生命最後一刻,就是唱著這首初見林平之時教她的福建山歌,在來過,活過,愛過的甜蜜回憶當中,死在大師兄令狐衝的懷裡的。

 “郎君怎麽了。。”

 重新唱完曲子的青蘿不由問道。

 “是奴奴唱的不好麽。。”

 “只是被勾起了些過往的心思,而有些感懷著眼潮了。。”

 周淮安毫不掩飾的道。

 “卻不知是哪位有這種福分,竟能讓郎君掛念在懷。。”

 “斯人已逝,隻留遺恨和憾事了。。”

 “既是舊憾難以,那還請郎君當是更珍惜眼前才是。。”

 然後,她又有些驚覺害羞的慌聲道。

 “奴奴是否逾越了。。。”

 “嗯,作為懲罰,那就給我再唱一曲《金縷衣》好了。。”

 周淮安霍然一笑道。

 “須得是杜秋娘原唱的全詞子。。”

 青蘿這才有些羞澀不勝的重新唱了起來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然後她又繼續唱到:

 “深夜孤燈懷往事,

 一腔心事付阿誰?

 已身不自曉,

 此外何思惟。

 地盡有何物,天外複何之。

 指何為而捉,足何為而馳。

 耳何為而聽,目何為而窺。

 年少追夢,幾許閑愁,

 幾許閑愁,幾許躊躇。

 一指流沙,時光轉眼瘦。”

 如此長長一曲《金縷衣》為引子的《杜秋娘詞》全句,宛然跌宕的唱將下來,青蘿的鬢角和額間也已經略見汗漬了。

 話說古人能夠把把男女之事(約炮),表達得如此理直氣壯而詩情畫意的,也是一種情趣和樂事啊。要說這金陵出身的一代名妓杜秋娘也是傳奇人物。

 15歲就為鎮海節度使李琦妾,而做出膾炙人口的《金縷衣》;後來李琦抗拒朝廷削藩身死,而被充入庭掖卻又為唐憲宗所寵近而輔佐中庭;等到唐憲宗為宦臣所謀暴斃,她又成為了唐穆宗指給漳王李湊的傅姆;然後又曾與宰相宋申錫密謀,除掉廢立三任天子的宦官王守澄,而最終事敗被流放終老故裡;

 臨終時杜牧曾專程前往探望,將其生平成詩傳唱時間,可謂是一代義節雙全的風流人物,也是比肩國夫人李娃,數代教坊中人的勵志偶像呢。比起後世那些打著田園女權旗號的社會寄生蟲,不知道要勝過多少條大街呢。

 “說到這杜秋娘,豈不是你們曾仰望的前輩呢。。”

 想到這裡周淮安有感而發道、

 “其實奴奴覺得,這世上還是郎君最利害呢。。”

 輕輕喘著氣兒的青蘿細聲恭維道。

 “不但西番(康定情歌)、南蠻(洱海謠)、塞上(敖包相會)的歌子都能知曉,還善懂天竺和安息聲樂呢。。奴奴只怕這一輩子都學不過來了”

 “且不要妄自菲薄,你自有相應的天賦和喜好。。”

 周淮安卻是笑笑道。

 “我不過是行路走得遠了,也就自然而然的見識的稍多了。。”

 “對了阿蘿,你和那些舊日的姐妹,往來的如何了。。”

 “憑郎君的吩咐,她們都願意為義軍出上一分氣力呢。。”

 聽到這裡,青蘿頓然起身正色道。

 “那就好,”

 周淮安點點頭道。

 “這方面還請你多多費心了,有什麽消息盡管告訴過來就是了。。”

 “我自有相應的感謝和酬勞,就算是有什麽不情願的事情,自是可以替她們擋上一擋。。'

 “況且日後還有許多用得到之處呢。。。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太過拘謹了”

 “奴奴代教坊的姐兒們謝過郎君了。。”

 青蘿卻是滿心的感激和歡喜了。

 自從義軍大部離開之後,真正主宰城中的權柄也集中到了三個人手中;在新的變局和形勢之下城中的官教坊中,這些除了聲色娛人就不會其他謀生技藝的女子,也不免有些惶然和緊張起來。

 現在總算是通過她的緣故而搭上一個作為新的靠山,就算是付出些許代價和其他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隨後的日子中,在周淮安的刻意引導和要求之下,小侍女青蘿繼續專研娛樂藝文兼帶家政技藝當中,在偶然間雜著燒焦和碳化的意外插曲當中,不斷有各種新樣品誕生當中。

 比如一些後世反應民生疾苦和反抗精神的經典歌謠什麽的,通過這個時代風格的重新譜曲之後,再拿出來傳唱就更加方便推廣也膾炙人口的多了。如果再加上古代名人和先賢的備注和援引,那就更有說服力的多了。

 那些視野和格局有限的普通老百姓,也許不會輕易相信自己世代生活的鄉土以外的陌生人,但是又覺得大老爺們口中提及那些古代了不得的聖賢名士們,留下來的教導也是不會騙人和作假的;比如:

 “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詩經、國風》

 “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重賦》)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紅線毯》)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杜陵叟》)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杜甫)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李紳《憫農》

 又比如從《鳳陽歌》改編而來的《嶺南歌》:

 雖然絕大多數古人並不怎麽在乎和意識到這種東西,但是輿論陣地卻是真真切切從古至今存在,並且為統治階級所注重的;

 不然周武革命也不會喊出“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興王師,討無道”;而古往今來那些敢於在私下罔傳箴言的人,歷代統治者可是有多少殺多少的,就是為了牢牢的把握這方面的輿論主導權和道德製高點。

 而歷代王朝覆滅的末日征兆,同樣也是以統治者的身份逐一的喪失掉,這些代表政權組織在民間底層的宣傳和公信能力,而讓一些別有用心的諱言僭語流行其中,為最基本的開端和先兆之一。

 而在另一方面,

 因為有周淮安自備的充足零食供應作為日常福利,小掛件在充作童工半文書的乾活之余,小身板不見得增加多少,但是各種來者不拒的吃貨屬性是越來越明顯了。

 什麽鹽梅、漬李、烤筍、煮花生,炒米餅、瓜子仁、桃仁、杏仁、柿糖、蜜棗、金桔、酪乾、蜜脯、沙糕、麻通、餌條、炸芋條、薑蜜、酥魚丁、魚松、魷絲、醬鴨舌、鵝皮脆、紫苔乾、蛋腸、炙(肉)條子、五香鹵乾;

 甚至就連煮烤炒炸過的黃豆、竹豆、貓豆、彎豆、刀豆、四季豆、荷包豆、籬笆豆等,只要能想得到並炮製出來的吃食,她都肯下嘴;而在後勤部門當中只要一有新的樣品送過來,或又是青蘿又鼓搗出了什麽新花樣,那保準逃不過她如影隨形的嬌小身影。

 甚至私下裡還請青蘿專門給她縫了一個可以掛在脖子下的小袋子,以盛放這些零嘴兒;於是就越發的一天到晚腮幫子鼓鼓的,似乎有事沒事總有東西在嚼動或是含著什麽在品味,就活像是隻呆毛大倉鼠一樣的。

 而那隻大骷髏精倒還是一如既往深入簡出的阿卡林屬性,多數時候周淮安看見的是她在園圃裡忙碌的背影,以及在夜裡抱著小掛件上下其手充作活抱枕時,那雙藏在帷幕背後幽怨而複雜的眼神。

 。。。。。。。。。

 而與此同時,在數千裡之外西京長安城中,被後世稱為大唐最後良心和砥柱的宰相鄭畋;剛剛退朝下來的公服尚未換掉,就臉色泛青的看著從江南寄遞回來的家書,恨恨的拍在了案上而從牙縫中擠出聲音道。

 “嶺外不複為朝廷所有亦。。”

 那是他的族兄福建觀察使鄭隘,在家書所提到的一段民間歌謠:

 “說南嶺道南嶺

 南嶺本是好地方

 自從出了鬥雞皇

 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戶人家賣騾馬

 小戶人家賣兒郎

 奴家沒有兒郎賣

 跟著黃王吃四方

 吃光豺狼吃虎豹

 。 。。。。

 打出一個好人間”

 然後,他重新將這封家書拽在手中,而對著聚集而來的親信朋黨道:

 “如今嶺外之勢,斷不可再坐視下去。。諸位可為國分憂否。。。”

 在一片面面相覷的片刻之後,才有人斟酌這字句重新開口道

 “如今朝廷只能暫保東南重地,而暫且無兵可用嶺外,是否可用其他別出蹊徑的手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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