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徐州。
夜風寒冷拂過城池,嗚嗚咽咽的穿過大半個下邳的一棟棟民居、一條條街道,不時傳來的是打更的梆子聲在夜裡回蕩,偶爾有犬吠在某個院落響起,燈光也隨之亮了起來,人的話語在呵斥自家的狗。
打更的梆子聲過去一棟府邸,府門兩側的士卒持著兵器注視著更夫從燈籠的光線下遠去,越過門庭,府邸某一間房裡,燈火延綿明亮,名叫陳宮的中年謀士正舉著酒盞與上首位的新任徐州之主對飲。廳中,還有另外一側還有兩人跪坐席位,一名乃是主公同鄉李肅,此人先是教唆呂布殺丁原投了董卓,後又與王允、士孫瑞等人在長安誅除董卓。
原本的軌跡裡,他該是在郭汜、李傕等西涼將領反攻長安,與牛輔作戰,失敗後被呂布斬殺祭旗,然而當初軌跡偏移,郭李二人反攻提前,導致呂布還未與西涼軍大戰,便是戰敗逃回長安,被混亂攜裹著隨呂布流落到徐州。
李肅身旁的則是一名壯碩的少年,叫司馬懿,在年齡上與在座的三人都差了許多,能坐在這裡大抵是因為這算不上正式場合,當然也有另外一層身份,溫侯呂布的弟子。原本就出自名門,飽讀典籍,家中遭遇厄難後,慶幸被路過的呂布救下,傷愈不久便拜武藝天下無雙的飛將呂布為師,如今以他聰慧才智,短短一兩年裡,學藝也有所長進,加上有時也會向陳宮、張遼等將領學習謀略、用兵心得,漸漸受到呂布的重視,開始接觸核心層面。
眼下的飲宴裡,談論的事情,並非這位年輕人,也非李肅,而是說起了關於袁術遣使者過來聯盟的看法。
“.……據探子回報,開春過後,許都隱隱有輜重抽調的動作,前些時間,陳登父子倆要求溫侯不與袁術聯合,宮在此點並不讚同,若兗州並無動作,倒也可行,而如今曹操兵鋒已明,對溫侯剛拿下徐州,甚為不利,此時拒絕袁術好意,局面上,很可能陷入兩面合圍的危局。”
陳宮的話語隨酒盞落下後,便停下來。他原就在曹營待過,或許大志未得伸,也或道不同原因,與陳留張邈一起反了,可惜眼看謀劃快要成功,哪知曹操卻是殺了一個回馬槍,一切都前功盡棄,來徐州後,他為呂布做過許多未來的規劃,西面曹操,西南是袁術,南面是劉繇,自然不會自不量力北伐青州去袁紹那裡討不痛快,而壽春袁術,地方富庶,兵不敢說精銳,但糧秣肯定管夠,真要打,時間長了熬不起,還有可能給西面的曹操製造偷襲的機會,至於劉繇,那就隔江了,思來想去,最終停留在兗州曹操身上。
呂布端著已空的酒碗,靜靜的聽著,燭火靜謐的燃燒,照得他的面容明明滅滅,沉默了片刻,他抬起頭,放下碗。
“公台何以認為曹操此次動作是來討伐徐州?為何不是宛城張繡?”
低沉嗓音如此問道。
那邊,陳宮閉目撫須:“開春一月以來,若是討伐宛城報他喪子之仇,卻也說得過去,可攻打宛城張繡何須要如此多的輜重,別忘了,年前公孫止被困許都的消息,如今卻又放了出來,做出這般動作,目的已是明顯了。”
“陳珪、陳登險些誤我!”
呯!拳頭嘭的砸在幾案上,呂布怒目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抬手:“那日這父子倆還讓我將前將軍袁術的使者綁了送去許都請賞,如今曹操都要打過來了,還請什麽賞,公台立即著人聯系袁術,我徐州願與他聯合對抗曹賊。”
“是!”
陳宮拱手領命,並不急著離開,起身走到中間,“溫侯,還有一事,雖說已知曹操和公孫止動靜,但溫侯麾下還需要一些時日操練兵馬,可派遣一人前去許都周旋,拖延些時日最好,等到溫侯和前將軍的兵馬妥當,曹孟德就算要打過來,自己也會掂量一二。”
交談的話語之中,李肅埋頭吃菜喝酒,對於這樣的事,他也難以說得上來,長筷夾起一塊肉時,陡然發現廳裡變得安靜,抬頭望去,高大威猛的身軀掩蓋了光線,站在了咫尺,司馬懿、陳宮的目光俱都看過這邊,他訕訕放下筷子,“.……這是說完了?”
“你去出使一趟許都吧。”
“是……那肅就去為溫侯爭取一些時間。”李肅硬著頭皮起身拱手。
看著應下的同鄉,呂布滿意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善遊說,定能將此事辦好,不過你切記小心曹操和公孫止,這倆人都不好相與,你若能拖延一個月,回來我讓你獨掌一軍。”
“那……若這二人不聽肅的話,那肅該當如何全身而退?”
呂布轉身大步回到長案後,豪邁的揮手:“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晾他們也不會壞了你性命,到時你自然全身而退。”
又交代、商議了一些事情後,陳宮與李肅便告辭離開。呂布負著手將二人送到外面,他在簷下站了一會兒,微寒的風撲在臉上,帶走了一些醉意,身後腳步聲靠近,壯碩的少年從裡面出來,看著師父的背影:“……師父,真的要打仗了,懿能參戰嗎?定不給師父丟人。”
“你武藝雖有長進,但要與天下群雄爭鋒還差的遠。”
簷下燈籠光芒籠罩的男人,背負雙手望著漆黑的蒼穹,似乎有種睥睨一切的氣勢,聲音雄渾展開:“.……我呂布還沒淪落到用一個少年上陣廝殺,此事莫要再提,好好守護家中,照顧好你師娘和玲綺。”
或許喝了一些酒的作用,少年心裡多有些不甘的複雜心情,衣袖下緊了緊握起的拳頭,看著說完話離開的背影,終究還是松開了,那個名為師父的男人有令人羨慕的妻女,有死心踏地追隨的部下……
可我呢……家破人亡……我司馬懿的路又能走向哪裡……
少年望著掛在簷下的燈籠,目光變得迷離。
同一時刻,廬江城頭上,殘留的火焰還在燃燒,一面孫字的大旗插上了城樓,四處橫陳的屍體與暗紅色的鮮血正在士卒的清掃中抹去,身形挺拔矯健的孫策,提著長槍,睥睨眼前這座城池,這將是屬於他的了。
往日在袁術麾下苟延殘喘,到的如今,腦海裡重新浮起記憶中父親那所向無敵的身影。
“父親……孩兒,會讓你感到驕傲的!”
黑色的天空響起了驚雷。
……
揚州壽春,黑雲壓城,似有雨來。
燈火通明的府邸內,絲竹之樂中,袁術放下酒樽,望著中間鶯鶯燕燕,長袖起舞的歌妓,醉眼迷離抹過短須上的酒漬,偏頭對側面的主簿閻象笑了笑:“可笑那曹操與公孫止密謀以圖徐州,豈不知我與呂布已有聯合。”
“主公智遠, 象不及。”
“不過讓那三姓家奴攀我袁氏,已是莫大榮耀了。我知呂布膝下只有一女,讓他把此女嫁給我子,待他往後,徐州便是不費一兵一卒盡歸我所有。”袁術大笑起來,對身邊文武做出聯姻後面隱喻的解釋。
在這一刻,他甚至已經隱隱看到徐州已被呂布送到了面前……
三月,許都。
自徐州原來豫州許都的李肅,帶著數量大車裝載了滿滿的禮物,一部分覲見給了天子劉協,另外部分,送到了司空府上,見到了曹操,也拜會了朝中各個大臣,陳情托詞,希望給予呂布徐州刺史的官位。
然而,不久之後,他將下一個目標,看向了城外的軍營——公孫止。
想要落下此行最後的一步。
“許都之行.......也並不難嘛。”他坐在馬車中,搖搖晃晃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