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一盞茶的時間,沈康才慢吞吞的返回授業堂,他恍若不知劉孫氏之心一般,唇角噙著從容的微笑,攤開雙手,童音童氣的道:“師母,可以了嗎?”
劉孫氏哪裡還好意思難為他,強自鎮定的掃了一眼,點點頭:“繼續。”
“是。”
時至下晌,天色已然不早,沈康與沈昌回到家去,二人對面而坐交錯著將宣紙鋪展開,開始照著劉源借的字帖練習。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下學,沈康的話便尤其少,更有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沈昌悄然抬眸看向他,只見他垂眸斂眉,仿佛一副心思都在練字上面了。但沈昌卻覺得他很不對勁,難道是被師娘打惱了?
他低聲笑了笑,道:“小三,你在生什麽氣?”
沈康嘬了嘬牙,抿唇道:“二兄。”他抬眼看了看他,竟頭一次露出一絲哀痛的神色,嘴唇嚅動了一瞬,勉強的笑了笑:“用功學吧,沒事兒。”
他垂下頭去,筆尖沾墨,端正的一筆一劃的寫下字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在墨齋習琴之時,他出門去洗手,卻聽見那兩個仆人的談話,原來,先生就要離開下南村了。
這位先生,是他來到大明以後的第一位老師,他清高風雅,專心育人,是他的良師。如今忽然知曉他即將離去的消息,他才明白為何近日以來劉源如此急切的教學。
無限的惆悵湧上心頭,讓他無法自拔。
難道說這便是人們常說的大姨夫?男人一個月也有那麽幾天情緒低落的?
“哎。”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斂去眼眸間的酸澀,重將全身心放在了練字上。
且說王二,自那日從山上得了十余兩銀子,便直接去了縣裡的財氣賭坊。
這一進,便是三日三夜,沒能出來。
財氣賭坊坐落於縣城南邊,隻算是個中等賭莊。門外幌幡隨夜風飄搖,門裡燈光半明半暗,煙氣嫋嫋,讓人產生一股如墜世外的感覺。
二樓多是雅室,供有錢的客人休息,亦或是另開大賭局的幽靜之地。而一樓,此刻正是喊聲震天。
一個身著蘭綢子的婦人正半身倚靠在王二身邊,一雙眼睛全在那賭局之上。
王二一手攬著婦人軟綿綿的身子,一手拄在案桌上,兩眼發紅,嘶啞著嗓子喊道:“開開開!”
一旁的賭客無不拍著桌子,一副如狼似虎的神情,與之同喊著:“開!開!開!開!”
荷官一身花色綢子衣裳,倏地一笑:“買定離手!諸位,咱們可就開了!”
王二緊張的瞅瞅荷官,又瞅瞅案桌上的銀錢,他已經贏了七八兩銀子,這一番可是將所有的銀子都押了上去。
若是贏了,那便有三五十兩銀子傍身了!
哼,待到那時,遑論身邊這醃髒賭妓婆,便是沈寧那小浪蹄子也能弄回家。一大一小,一上一下的伺候他,還不美翻了天!
一想到此處,他全身的血氣都衝上下身,轉頭狠狠啄了婦人一口。
潘婦本是這西平縣有名有姓的人家出身,十四歲的時候外出上香遇上了路過的年輕商人,二人皆是年輕氣盛,便就著那眉眼之間的來往,暗相私會起來。
不過數月,潘婦的肚子便大了起來,可這時候那商人卻才和盤托出,家中早已有妻有子,更是入贅妻家不得納妾。更懼怕潘婦家中來尋事,便是拋下了她,連夜逃出了汝寧府不知去向。
潘婦情夫出逃,
肚子也越來越大,紙裡終是包不住火,被家中知道了。 其父一怒之下,將潘婦幽禁深閨之中,待其產下一子,便趕出家門去。潘婦自小身居閨房哪裡會什麽謀生的技巧,無奈之下,隻得做起皮肉生意養活自個兒。待其父心軟,想要將其帶回家中,她的名聲卻已然敗的渣都不剩。
至此,潘家與她算是徹底的恩斷義絕。
饒是如此,潘婦還是打心眼裡看不上王二這等鄉野村夫,若非與荷官商量好了...她輕哼一聲,嬌嬌軟軟的靠了上去,道了一聲:“冤家,賭著錢也不忘揩油。”
說著話,她暗自抬起一隻手,在賭案邊做了一個手勢。
荷官會意的微微一笑,捂著賭盅的手微微一顫:“四個六!大!”
王二手心兒的汗瞬間就滲了出來,他身子微微一顫,若非靠著潘婦,當下便要坐到地上去了。
潘婦暗下笑了笑,抬手就去開王二的骰盅。
王二登時一撲棱,“啪”的一聲把骰盅打散:“老子不玩了!你們出千!老子不玩了!”
說著,他一把推開潘婦,伸開兩臂去劃拉賭桌上的銀子。
荷官輕哼著笑道:“王二,你當我們財氣賭坊是什麽地方?”他神色一寒,轉身坐在了後面的靠椅上,喊道:“來人!給我拿下!”
王二摟起銀子,也不理他,轉身就要跑。可賭坊的護衛早已經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七八條彪形大漢推開一旁的客人,將王二團團圍在其中。
王二見勢不好,卻更舍不下自己這拿命拚來的銀子,一邊摟著銀子,一邊嘶喊道:“你們出千!你們出千!我要去縣衙門告你們!”
荷官輕笑一聲道:“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麽地方,茲要是進了這個門,玩不玩還由得你?”
那些打手哪裡會聽王二廢話,隻上前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將王二架了起來。
王二雙臂架空,手上的銀子嘩啦啦的掉了滿地,兩個大漢直接將他扔出了賭坊大門。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後面幾個大漢同時上前,只見沙包大的拳頭從天而降,雨點般的落在他身上。
“嗷!”
“誒喲!”
“饒命啊!饒命啊!”
兩個小廝挑開門簾,荷官負著手從裡面走出來,居高臨下的看著王二,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的氣息,揚聲道:“方才那一局,你輸了三十兩銀子,限你三日以內送到賭坊來。晚一日,你的胳膊腿兒,就休想陪你過完下半輩子了。”
“呸,什麽東西!”荷官啐了一口,轉身進門去,一旁的七八個大漢也隨著荷官進門。
王二滿臉都是血,渾身沒有一處不疼,這時候,潘婦從門邊溜溜的走了出來。
她斜睨著王二,卻是上前扶住了他:“輸了便輸了,有什麽大不了的,若非你掀翻了局兒,也不至於挨這一頓。”
王二罵罵咧咧的道:“等,等老子取了錢回來,老子一定要翻本!”
潘婦心下暗笑,這窮鬼突然有錢果然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