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美妾慵懶的揉揉眼眸,嬌聲問道:“老爺,這麽晚了,您這是怎麽了?”
“婦道人家問這些做什麽!該是你管的嗎!”陸遠怒而罵了一聲,急忙套上靴子披上官服出了門。
他一邊攏著衣襟,一邊問:“人呢,在哪兒!”
衙役躬身拱手道:“在,在前廳候著呢。”
“好,本縣知道了。”他匆忙系上腰帶,抖抖衣袖就往前頭走去,剛才繞過長廊拐角他身體忽的一滯,眼珠一轉。
“錦衣衛拿人,定然直接闖進門來,哪裡會如此客氣等在前頭?怪了...”他心下狐疑,腳步也就慢慢的壓了下來。
待來到了前廳門外,他隱在門後,側眼看向門裡。
一個人?
心中的疑慮更加深了幾分,他擦擦額頭上不自覺冒出來的冷汗,神情微微定了定,暗自呼一口氣,負手站在門前。
兩邊的衙役垂著頭將前廳大門打開,陸遠挺直了腰背,朗然而入。
“高大人,久仰久仰。”他神色自如的拱手行了個禮。
高怒站起身,同樣帶著不達眼底的笑容,拱手道:“高某夙夜而來,叨擾了。”
“高大人言重了。”陸遠低咳了一聲,轉而坐在主位上,神色朗然的道:“不知高大人遠道而來,所為何事啊?”
高怒旋身坐在一旁,緩緩的拿起了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微微點點頭:“陸大人不怪高某夙夜叨擾便好,實在是,此事...十萬火急,若拖到了明日,恐怕其中的變故,你我皆承擔不起。”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同時,高怒將一張薄薄的紙遞給了陸遠。
“陸大人還是自己看吧。”
陸遠略有些狐疑,將紙雙手接過,他垂眸看著這份蓋著馮碩一手印的供詞,臉色倏地一紅,緊接著,後背僵直著冒了一層汗。
他極力的保持神色不為所動,可雙瞳卻還是不受控制的縮了縮,唇角不自覺的一抽搐。
就在這一瞬間,高怒伸手將茶杯擱在了身邊的方桌上“哢噠”一聲。
陸遠眸光一轉,看向高怒,漫不經心的道:“哦?馮碩一如此攀扯本官,看來他還記著本官的仇啊...”他輕飄飄的將那頁薄紙放在桌上,微微一笑。
“是嗎?”高怒笑不達眼底,恍如逗弄小鼠的老貓似的眼神,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致的問:“陸大人說說,這馮碩一因何竟敢記縣尊之仇啊?”
陸遠擺擺手,樂不可支的道:“還不是因著他生意上的事,本縣早就發覺,其出入城門的貨物與上繳的商稅不符,近來便多派人問了幾句,沒想到這賤商竟如此歹毒,汙蔑父母官,他倒是真敢說!”
他舔了舔唇,眼珠轉轉,接著道:“這開采玉礦,可是汝寧知府下達的批文,與本縣無關呐,高大人難不成信了這賤商一面之詞?”
他朝上拱拱手,道:“本縣上承陛下禦旨,下蒙百姓擁戴,自當抱誠守真,豈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緊接著,他眸色一凜,腰背挺直的如同蒼勁老松一般,道:“高大人今次夜訪若是為這賤商一面之詞,那就恕本縣這就閉門謝客了!”
好,好演技!
高怒不禁在心裡暗讚了一聲,這年頭兒,若沒有三分膽識,七分演技,倒真做不好官了。
他暗查時便得知,陸遠在民間頗有名望,在外便是坦坦蕩蕩的正氣凜然,誰又知曉他,暗地裡蠶食大明國的根基呢?
這他娘的叫什麽世道!
高怒微微勾起右邊唇角,
將袖中的帳冊握在掌心,隨即站起身,自諷的道:“這是從廣州府市舶提舉司取來的帳冊,本官念在陸大人與指揮使同宗,本想替大人想些辦法。既然陸大人一身正氣,看來本官今夜來錯了。” 他不滿的冷哼一聲,一手支著刀柄,提腿便要往外走,心中是再也不想給陸遠一絲機會了,走的決絕。
可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卻在陸遠心中泛起了層層波浪。
帳冊?
哪兒來的帳冊?
王裘可從沒提過有什麽帳冊啊!
難道...是那老賊將進出的帳目記錄下來了?
陸遠遲疑著,下一瞬卻是信了。
王裘原就在內務府司禮監供職,慣常派人在北京城順城胡同兒擺上臨時供貨的攤位,那些絲織、茶葉、棉布、瓜果太過繁雜,百姓便將那兒稱作“大柵欄”。
如此一來,王裘有將貨物記錄成冊的習慣,再正常不過了。
而無孔不入的錦衣衛,想要取得這件東西,也再容易不過。
先前王裘傳信來,說錦衣衛已然盯上了這門生意,到底是察覺的晚了一些,此刻他心中暗罵,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就好了,就好了......
狗屁的八百裡加急!
高怒真的是看在他與陸炳同宗才來此一趟?
他的心,在這一瞬間已然亂了。
高怒隻身前來,身著便服,他難道真的並非是來興師問罪的?
陸遠渾身一抖,站起身來聲音略顫著。
“高大人留步!”
高怒面朝門外,身體停滯的一瞬間,暗將即將出鞘的長刀壓住,面上不由一笑。
轉過身來, 卻是怒氣衝衝的道:“陸大人不必相送,高某識得路的!”
陸遠身形踉蹌一下,腳軟著上前:“高大人,可否將那帳冊容陸某瞧上一眼?”
高怒輕哼一聲,微笑著道:“原本,你牽涉其中,這件東西便不能給你看。此案關系重大,陸大人又是這個態度,高某深覺,便不必多此一舉了。明日一早城門一開,高某就將兩物,連帶著馮碩一和那批貨物,快馬遞給陛下,陸大人...”他譏諷的笑了笑,道:“便好生做你抱誠守真的縣尊,等待陛下詔令吧。”
陸遠渾身似被凍僵了一般,他一個七品縣官若非牽扯重大案件,這輩子也不可能有機會面聖,這人分明是在揶揄他故作姿態。
他兩手不知放在何處才能顯得自然些,牽強的笑了笑,小意的道:“高大人...您,能否給陸某一條活路?”
他雙眼緊盯著高怒的每一個表情,想要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一絲變化。
高怒冷笑道:“活路,是自己掙來的,不是旁人給的。”
陸遠哭的心都有了,他緊抿著雙唇想要控制住心裡的激蕩,拱手俯身長施以禮,懇切的道:“請高大人指一條明路!”
高怒忽而想起了今夜的沈康,鬼使神差的道:“本官饑腸轆轆,恐怕想不出什麽法子來。”
陸遠怔了一瞬,這個高怒...他是想分一杯羹?
他忽而一笑,連忙一手扯著高怒的衣袖,一手推開門喊道:“備酒席!備酒席!”
高怒滿意的笑了,一手甩開陸遠的拉扯,兀自坐回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