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動作緩慢地捋了捋花白的短發，回憶著說:“他好像也沒什麽特殊的表示，只是說劉老師念得他很煩，所以不想去了。”

　　洛南點點頭，暗暗記下這點。綜合劉鑫老師的谘詢記錄來看，是他在谘詢過程中說教過多，導致了陶嘉豪的反感。

　　自己在谘詢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不能因為陶嘉豪年紀小，閱歷和領悟能力都不夠，就不停地說教。

　　“那我進去看看他吧。”洛南說。

　　李老師年紀不小，步伐卻不老態，矯健地三兩步走到那間房門口，擰動把手，向裡推開，說道:“嘉嘉，你別玩了，出來一下。”

　　洛南跟了過去。往裡一看，雜亂散發著臭味的臥室裡，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下，一個瘦小的男孩正坐在電腦前，手飛快地操作著鼠標。看著屏幕上的畫面，洛南分辨出那是網絡遊戲《英雄聯盟》。

　　他沒有回頭，用還處於變聲期的尖銳嗓音說道:“幹嘛，別吵。”

　　李老師無奈地說:“這是洛南老師，來給你做心理谘詢的。”

　　陶嘉豪的英雄這時陣亡了，他用力一砸鼠標，忿忿地嚷道:“我不要做心理谘詢！讓他走！”

　　李老師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麽搞的，本來是說你要做心理谘詢，今下午才沒讓你去上課。你怎麽說不做就不做了呢?”

　　“不想做，就不想做！”

　　洛南衝李老師微笑了一下，走了進去，將門輕輕關上，來到陶嘉豪身邊。

　　這孩子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小，瘦削、脆弱，臉上稚氣未消，五官挺清秀，他的母親肯定是個美人。他戴著一副大大的近視眼鏡，顯示器的熒光打在他臉上，照得光怪陸離。

　　“陶嘉豪！”

　　陶嘉豪不耐煩地偏過臉:“我不做心理谘詢，你走！”

　　這種情境，用正統的心理谘詢方法可能很難打破僵局。洛南運起氣，開始感應他紛繁複雜的念頭。

　　“莫名其妙的，我又沒病，幹嘛要做心理谘詢。”

　　“討厭死了，怎麽還不走。”

　　“現在該怎麽打?照這樣下去要輸了。”

　　“對面那個銳雯好厲害！”

　　“這個人怎麽還不走，我是不是該和他聊一下，先應付一下。”

　　就是這個念頭！

　　為了保險起見，洛南將手搭在陶嘉豪瘦削的肩上，渡過去一道氣。

　　那個念頭在氣的滋養下很快壯大、強化，直至佔據了陶嘉豪的整個意識空間。

　　陶嘉豪垂頭喪氣地放下鼠標，轉過身來:“算了，這把就掛機吧。你想說什麽?”

　　洛南微微一笑:“不讓我坐嗎?”

　　陶嘉豪隨意地一指亂糟糟的床鋪:“坐吧。”

　　洛南猶豫了一下。他有輕微的潔癖，看著那明顯變色的床單，以及食物的碎屑、油膩的肯德基包裝袋，實在有心理障礙。

　　不過為了和陶嘉豪溝通，他還是勉強坐了下去，盡量不讓自己去想。

　　“陶嘉豪，我是洛南，你可以叫我洛老師。從今天起，由我接替劉鑫老師來給你做心理谘詢。”

　　陶嘉豪揉了揉亂成雞窩狀的頭髮，白色的頭屑紛紛揚揚地往下掉。“沒什麽好說的，你該去給我爸，給我爺爺奶奶做心理谘詢，我沒病。”

　　“沒人說你有病，”洛南盡量溫柔地說，“但是不快樂，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是在心理谘詢的范圍內。”

　　“我快樂得很，健康得很。”陶嘉豪不耐煩地說。

　　洛南耐著性子說:“從我了解到的情況看，並不是這樣。我能理解你不想接受心理谘詢的心情，你覺得那是浪費時間。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真的能幫你，只要你願意配合。”

　　陶嘉豪的臉擰巴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突然大聲嚷道:“你能幫我?你能讓我媽媽回來嗎?”有那麽一瞬間，洛南覺得他會操起鍵盤來砸自己。

　　陶嘉豪喘了幾口粗氣，才繼續說:“算了，懶得跟你多說，你什麽都不懂。”

　　“你如果不說出來，誰也無法理解你。”洛南已經開始感到頭痛了。這孩子的問題太複雜，太嚴重，千絲萬縷，摸不著頭緒。

　　“說了你也不懂，”陶嘉豪露出一個輕蔑的眼神，“你才多大?還老師呢，你大學剛畢業吧。”

　　“就算我是剛畢業，那也是老師，因為我從事的職業是這個，”洛南慢條斯理地說，“別急著下結論，你不說出來，又怎麽知道我不懂?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拒絕讓劉鑫老師給你繼續做谘詢，可以說說你的理由嗎?”

　　洛南沒有用“你為什麽不讓劉鑫老師給你做谘詢了”這種類型的句子， 因為聽起來像是質問。而他還沒和陶嘉豪建立起谘訪關系，還不是能使用質問句的時候。

　　“理由?”陶嘉豪氣呼呼地說，“他很討厭，老是說些自以為是的大道理，其實那些道理誰不懂啊，真的是超級煩人。”

　　洛南點點頭，微笑道:“那我不跟你說大道理。”

　　“那我也不想跟你說話，你要做心理谘詢就去找我爸，我爺爺奶奶，他們才是真的有病，”陶嘉豪不耐煩地說。

　　“其實你很清楚，你現在這樣子是不對的，現在這樣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對嗎?”洛南回憶著劉鑫做的記錄，肯定地說，“每天追劇，玩遊戲，確實挺好玩。你這個年紀又正是貪玩的年紀，沉溺在這裡面也很正常，但是你心裡也很清楚，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對嗎。我知道你很懂事，相對於你的同齡人來說，你比他們更聰明、更懂事，所以你肯定能明白。”

　　陶嘉豪低頭不語，過了一會才輕蔑地笑著搖頭:“有什麽不行的，我就要這麽玩一輩子。”

　　洛南笑道:“首先，你很清楚，你是不可能這樣過一輩子的，你爺爺奶奶還能活多久?你爸會管你多久?”

　　陶嘉豪不服氣地說:“不用他們管，我能養活自己。我去當職業電競選手。”

　　“那也可以，如果你想當職業電競選手，那也不失為一條出路，”洛南笑道，“不過這不是說說就可以的，你得把這當成一項工作，要進行艱苦的訓練，會少很多快樂。”

　　頓了頓，洛南又道:“而且，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