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已深。
雪不止,而酒與火就成了必備。
所以,在這一日,凌驚怖終於拎著兩壇“火色生香樓”的美酒,來到了這間小木屋前。
這是一間已經被世人遺忘的木屋,除了自己這個做哥哥的。
他摸了摸光頭,紅光滿面。
恭謙有禮的敲了敲門,“小悚,是我。”
夏無憂開了門,兩人來了個熊抱,隨即便拉開黃木桌子,擺上美酒,各自斟滿。
酒已熱過,還騰著薄薄的白氣。
“婚嫁乃是人生大事,所以做哥哥的這兩日一直忙得很,也未曾能顧及你...所以,什麽也不說,先乾為敬。”
凌驚怖豪氣的一飲而盡,然後再倒一碗,虎目通紅,將酒碗遞前,翁聲道:“來!”
夏無憂故作木然的點點頭,也擠出笑容,像木偶一般將酒碗湊上去。
碰...
輕聲碰響後,兩人都一乾而淨。
隨即,凌驚怖哈哈笑了起來,宛如雨落乾柴,令人舒服。
兩人開始談論往事,趣事,而苦事,悲事也盡被拿出調侃,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傷,似乎都可以在眼前的美酒與笑聲裡,付諸東流。
酒過三巡。
夏無憂眼睛眯著,似是有了醉意。
而凌驚怖盡管也搖頭晃腦,但一雙眸子卻清醒的很。
他將椅子挪了挪,搬到自家小弟身側,勾住他肩膀,低聲道:“大連盟動手了,遍地開花,拔了十幾個堂口。盟主分兵迎敵,而我們哥兒倆需要帶上些弟兄,趕赴轉朱閣迎戰,奪回屬於我們的地盤。”
夏無憂心中了然,酒的盡頭,便是話的開頭。
所以,他回憶了下之前這具身體的反應,很快就借著滿身酒氣站起,握拳道:“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大哥你指哪,我就打哪,殺他個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哈哈哈!不愧是我凌驚怖的弟弟,夠豪氣,夠爽氣,大哥以你為榮!”凌驚怖摸著光頭,大笑著,胞弟的反應很令他滿意。
但是...胞弟的實力卻很不令他滿意。
江湖重義,無義則不能服人,為朋友兩肋插刀,一怒拔刀也是常事。
更何況這樣的親兄弟。
“好風!”凌驚怖忽然沒頭沒尾的吐出兩個字。
連夏無憂都愣了愣,這種獨特的聊天方式,天馬行空...令人錯愕,吃驚,不得不被他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
光頭哈哈笑著,給兩人再次斟滿酒,仰頭道:“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夏無憂裝作無知的模樣,請教道:“大哥,這又是何意?”
光頭笑道:“大哥已經查過,轉朱閣的都是些大連盟的旁支勢力,帶頭的是外三堂的一個小頭領,不值一提,所以,這一次我們兄弟不僅是去殺敵,還是去取功!”
“試問,若是勢如破竹,大敗來犯之敵,再借勢反奪其地,如此狠狠的甩他們一巴掌,怕是盟主都會親自褒獎你吧。”
夏無憂裝作被調動了情緒的模樣,仰頭幹了一碗酒,道:“大哥說的對!”
下一刻,凌驚怖卻忽的似是失去了豪情一樣,坐下拍了拍大腿,一副唉聲歎氣的模樣。
夏無憂自然需要問:“大哥,你怎麽了?”
光頭就順理成章的告訴他:“可惜紅男想在冰雪融化前與我完婚...若是前往轉朱閣,便會失約,而傷透她的心。你是了解我的,小弟,我這個人一向仁慈,
誰的心都不想傷。無論是你,還是紅男,都是我的家人啊。” 他不知何時,眼眶已經濕潤了,接著一點酒勁,虎目通紅而含淚,令人心顫。
英雄淚總是令人震撼,但英雄常常在黑暗裡獨自舔舐傷口,而在這光亮裡,光頭卻一行清淚流了下來。
充分顯示出了他此時的無奈、掙扎。
他似乎在等著什麽。
他一向很有耐心。
就像耐心的等到“九五神君”的孫女出現,然後恰到好處的救了她。
就像藏蟄在龍盟之中,隱忍低調,嘻嘻哈哈,仿無大志一般的混沌過日,卻隻為一道“好風”,來送他上青雲。
他要飛翔,要飛得很高,而飛翔則需翅膀,這翅膀上如果有了太多重擔,豈能飛得高?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假設,他已經想了很多遍。
若是有朝一日,有敵人擒拿住了這個傻不愣登、功夫不濟的胞弟,拿來威脅自己。
自己只能去救。
拿來逼迫自己,自己只能妥協。
否則就負了義!
一個連自己親弟弟都不救的兄長,即便再豪情萬丈,即仁慈,也會被人一眼看穿、拿來詬病。
所以,此時此刻,在他起飛之前,為了凌家的振興,為了列祖列宗的期待,他要大義滅親。
當然,他不會自己動手,所以只能借著敵人的手。
然後孤身赴險,為胞弟報仇雪恨。
是的,轉朱閣裡的藏著的才是大連盟的主力,外三堂內三堂,至少有一名堂主,兩名副堂主坐鎮。
去了,硬戰,必死無疑。
夏無憂眯了眯眼,笑道:“大哥哪兒的話,有我和龍盟的兄弟們前去足矣!”
凌驚怖淚眼汪汪, 哽咽道:“好兄弟!”
兩人彼此相望,似乎還不過癮,當晚再去了城中酒樓,點了份熟牛肉,幾盤小炒,歡飲暢飲,直到打烊。
兩人述說著兄弟之情,江湖趣事,時不時發出旁若無人的大笑。
最終,兩人定下,一並前往轉朱閣,屆時凌驚怖再以勘察為名而離去。
但問題是,隊不能群龍無首,凌悚可以不在,但凌驚怖卻不行。
所以在凌驚怖的暗示,以及夏無憂的配合下,兩人想出了一個奇妙的解決辦法。
李代桃僵。
夏無憂剃成光頭,然後再扮作凌驚怖的模樣返回。
因為長相極為相似,體型也相差無幾,所以...只要出征前啞了嗓子。
那麽,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百裡飛雪卷長空,兩人高坐樓上,彼此相視,露出了笑。
若是原本的凌悚,怕是直接被大哥賣了,還幫著數錢。
但此時,坐在這裡的卻是夏無憂。
他知道凌驚怖是什麽樣的人。
即便不知道,也沒關系,因為他根本未曾相信過這秘境之中的任何人。
若是無勢可借,那就順勢,破勢,奪勢。
他有山字經,有拚死一搏的籌碼。
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拚盡全力去獲得一個又一個的資本,爬上更大更更大的賭台。
夏無憂,已經駕輕就熟。
所以,他也笑了。
呲...酒樓中的火爐,薪盡光滅。
兩人的臉龐盡皆陷入了黑暗裡,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