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幾個字,落在姬雪月耳中仿若一擊悶雷炸響。
她看著賈先聲,整個人都愣住了。臉上的猙獰與瘋狂也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澀而又絕望的慘笑。
“是我的要求過分了。”姬雪月慘笑著低下頭,她不是過去那個天真的小姑娘,反而現在她很聰明也很識大體懂分寸。能從一個小細節,一句簡單的話裡撲捉到準確的點。
這年頭誰身上沒有一點悲慘遭遇?憑什麽就她比別人特殊?又憑什麽去要求一個陌生人替她報仇?
用身體用尊嚴作為回報?她只是一個婊子而已。
“你的要求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賈先聲突然說道:“我不能答應你的原因,只是因為我現在自身難保。而且聽完你的遭遇,你想讓我殺的那個人,我……殺不了。”
賈先聲很無奈的低下頭喝酒,從姬雪月的故事裡可以聽得出來,她的仇人應該就是王守信。畢竟她就在王守信的妓院裡工作,而且遵化淪陷時,王守信就是個大漢奸。
只是一向判斷準確的賈先聲,這回還能那麽準確嗎?
姬雪月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雖然剛剛還心生希望,這會兒又以失望告終多少都讓人有點失落。但姬雪月卻能坦然接受,因為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
賈先聲也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理解,此刻無聲勝有聲,是一種無言的共識。
這種感覺讓人舒服,至少很多傷人的話不需要說的太直白,或者太虛偽。
賈先聲喜歡這種感覺,彼此放下防備後又能相互理解,就像知己一樣。
“能再陪我喝幾杯嗎?”賈先聲提出邀請,這次是出於真心,而不是以一個嫖客的身份。
“哦,你還是先……”賈先聲指了指姬雪月,又轉過身背對著對方,示意先把衣服穿好。
姬雪月笑了笑,她從賈先聲這裡感覺到了久違的尊重,這也讓她感到舒服和自在。
“能和我說說外面的事情嗎?”姬雪月穿好衣服走上來,都已經和賈先聲坦誠布公了,她這下是真的放下所有防備。
“當然。”賈先聲笑了笑,主動為姬雪月倒酒。兩人促膝長談,就像多年沒見的朋友一樣,聊起各自經歷。當然,主要還是姬雪月聽,賈先聲說。
兩人聊得十分投契,一聊就是整整兩天,聊得還真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甚至酒到濃時,聊起那些回不去的美好記憶,心中情緒翻騰還一起抱頭痛哭。
兩天下來,彼此同吃同寢,當然是朋友之間純潔的。很難想象,一個嫖客和一個風塵女,在妓院裡居然會產生這樣的情感,可偏偏又發生了。
對賈先聲而言,姬雪月是個知心人,她能懂自己的喜怒哀樂,更能懂自己背負著離隊軍人身份,在遵化這一畝三分地上的艱難之處。
而對姬雪月來說,這也是一段難忘的經歷。哪怕出了這個門以後,這樣的情感就必須遺忘,她也不後悔認識賈先聲,成為賈先聲這短暫時間裡的真心朋友。
雅間裡一片凌亂,桌上的菜胡亂灑落著,地上到處都有滾落的酒瓶子。賈先聲和姬雪月倒在床上依偎而眠。
正午時分,幾天下來難得的晴天,姬雪月率先從睡夢中醒來,看著還在身旁的賈先聲,臉上浮現出一抹由衷的微笑。
她很感恩,這兩天和賈先聲的相處,是她這幾年時間裡僅有的放松快樂時光。面前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讓人踏實,有安全感。她真的很想就這樣一直依偎下去,
直到永恆。 可是她又很清楚這不可能,因為她知道賈先聲守在這裡的意圖。這兩天賈先聲時常找借口在妓院裡溜達,看似不經意,實際上連續兩天那麽做,還是有跡可循的。
姬雪月作為賈先聲這兩天的身邊人,只要有心,自然能留意到這些情況。
而且賈先聲在之前喝醉時,無意間透露出母親慘死的事情經過。她默默記下了,也通過前後的一些細節,猜出了賈先聲流連妓院的意圖是什麽,甚至連目標都能確定。因為風韻樓只有一個十惡不赦的曰本鬼子會來,那就是松本久作。
曰本部隊的紀律有多嚴她不知道,但這個松本久作,確實是唯一敢大搖大擺來逛窯子的小鬼子。
姬雪月小心翼翼的起床,離開房間簡單收拾了自身,又為賈先聲打來清水,準備好醒酒茶等等。
做完這些,她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賈先聲。
這次她被老鴇安排來伺候賈先聲,是帶有任務的,只是這個任務她不能去完成,也不想去完成。因為這裡面的水比看到的要深,她不想讓一心復仇的賈先聲背負更多。
“等你報完仇應該就會離開吧?”姬雪月喃喃低語。
她知道賈先聲是王守信的結拜兄弟,也知道老鴇要讓賈先聲仇視禍害姐妹們的罪魁禍首是受誰指示。而她,在這裡面只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誰都喜歡玩弄,誰都可以驅使的棋子。
姬雪月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雅間。
而與此同時,王府大院內卻是炸開了鍋。谷秋楓正被李多金和小南京死死拽著。
“你們放開我,我要去劈了那群不要臉的賤女人。”谷秋楓滿臉凶光,整整兩天半時間沒看到賈先聲人影,又聽黃包車隊那邊說從沒見賈先聲出來過,這下終於是把她惹火了。
“我說姑奶奶啊,你這又是何苦呢,哪有姑娘家主動往窯子裡送的,更何況你還想拿著家夥進去,這不是找死嗎?”李多金哭喪著臉,趴在地上死抱著谷秋楓的腿。
他可是接到王守信的死命令,谷秋楓和小南京要是出了差池,他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是啊姐,你先消消氣,等老賈回來再收拾他也來得及,這麽殺過去你反而吃虧啊。”小南京也不傻,他倒是主張谷秋楓收拾賈先聲,可那得分地方啊。
在家裡這是主場,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可到了別人的主場,那就只能任由別人折騰了。
“都給我松開。”谷秋楓氣的胸膛劇烈起伏,一想到賈先聲還在窯子裡流連,正和別的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心中那股邪火就止不住蹭蹭蹭的往上竄:“行了,我不去了,等他回來!”
谷秋楓丟下柴刀,怒氣衝衝的坐在院子裡死等,嘴裡還一個勁的說些狠話:“再給他半天時間, 晚上再不回來,我就連賈先聲那個混蛋一起砍了。”
李多金和小南京不敢再去觸她眉頭,一個遠遠地躲開,動著歪腦筋找機會要去向王守信匯報。一個則時時刻刻守在身邊,深怕一不留神就把人丟了。
妓院雅間裡,賈先聲睡飽醒來,簡單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著姬雪月為自己準備的一切,臉上浮現出一抹會心笑容。
匆匆洗了把臉,喝了點醒酒茶,又吃了點東西,很快賈先聲也收起了玩樂心態。
王守信給的三天時間,這已經過去兩天半了。自己在妓院蹲守,加上之前的三個晚上,前後近六天時間,愣是沒見到一個鬼子來妓院。
雖說鬼子大張旗鼓來逛窯子這種事情基本不可能發生。畢竟小鬼子軍紀嚴明,不太可能會有士兵敢做這種有辱部隊聲譽的事情。
但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畢竟部隊也有假期。加上遵化又算是後方。戰事輪不上,治安又一片祥和,有這閑工夫來逛窯子那也是正常。
更何況松本久作那麽好色,就算沒假期他也定會找機會發泄。對於一個好色之徒來說,近一個星期沒魚水之歡,那能扛得住嗎?
賈先聲要搏一把,這是最後機會。一旦過了今晚,再想報仇就只能留在遵化。而那樣一來,後路盡斷,只能留下來當漢奸。
這是賈先聲不想看到的事情,可若是晚上就能得手復仇,自己就能掌握更多主動權。
因為松本久作一死,就好比有人將一枚石子丟進平靜深潭,激蕩開的漣漪必將引起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