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言觀色中，溫朔心生納悶兒，這個叫做洪裳的中年玄士，能活這麽大不容易啊……

怎麽就沒被人打死?

怎麽沒被自己蠢死?

這他媽是你們主動來找楊景斌老師談玄論道，請教起壇作法誅屍煞的經驗，說話竟然夾槍帶棒，神色間盡是不忿，好像你們找楊老師，是給了楊老師天大面子似的，又像是，你們來找楊景斌老師要帳的……楊老師欠你們的?

感情你們能來，楊老師還得榮幸之至、感激不盡?

好在，名叫秦落鳳的中年玄士，言談神態禮數到位，頗為恭敬，而且很顯然，他深知自己同伴的問題，所以言語中還得不斷幫洪裳圓話，不至於令氣氛尷尬。

好在，洪裳的無禮，竟然激得原本心態緊張的楊景斌，生氣之余，倔勁兒上來倒是不緊張了。

也由此，溫朔心裡也寬慰了許多。

依著胖子的性格，如若今天是自己親自以玄士身份應邀前來，就憑洪裳剛才的言談態度，他連馬有城的面子都不會賣，當即就得……嗯，不走，把洪裳擠兌走！

現在嘛，讓楊老師去應付吧。

雖然對於玄門江湖、玄士，有著深深的抵觸和戒備心理，但，溫朔其實也蠻好奇，很想了解一下，當今時代，正處在複興萌芽狀態中的玄門江湖上，這些漸露頭角的玄士們，有著怎樣的心態、想法，會如何在滾滾紅塵和江湖中生活。

“喝茶……”馬有城微笑著說道，似乎對於洪裳的言行神態，並不怎麽在意。

這讓溫朔愈發納悶兒。

秦落鳳端杯喝茶，一邊自嘲般笑道:“上次來京城，我和洪裳沒見著馬爺，也沒能有幸請教楊老師玄法，反倒是惹得楊老師不快，心中頗為歉疚，好在，能夠在憶古博物館觀賞了馬爺的藏品，真是大開眼界啊！此次再赴京城，閑談中提及楊老師，才知道馬爺和楊老師關系匪淺，我和洪裳頓感慶幸，有人出面介紹說和，也能免了咱們之間那點兒小小誤會，我們呢，也能請教到楊老師非凡玄法，領會經驗。”

“秦先生客氣了。”楊景斌神色稍緩，依著之前溫朔叮囑過的言詞，道:“上次二位走後，我心裡也一直都有內疚和猶豫，想著有機會向二位當面解釋一下。大家其實都明白，玄門江湖凋零百余載，如今又是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廟堂不容，民眾不信，且玄學受限又多，實際用途其實並不大，或者說，是不能在俗世中堂堂正正行事，所以，一直以來我隻考慮傳承不斷，並不想與江湖有所牽涉，更鮮有以玄法為生活助力。更何況，我在京大從教，為人者師，是玄士卻又非玄士，這個江湖很大，卻不是我的江湖。”

這番話一出口，秦落鳳和洪裳，盡皆神情感慨、感歎。

馬有城亦從中聽出了一些歷史長河、大浪淘沙的蕭瑟意味，心中竟是生出了些許詫異:“難不成，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深交多年的老友楊景斌，也是一位神秘玄士?”

而原本神情憨厚坐在旁邊的溫朔，此時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乖乖……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楊老師又進步了啊！

本來就受到我長期的熏陶、教導，已經有了堅實的基礎，今天又被洪裳言語所激，竟然展現出了非凡的表演才能，言談、神情打動人心，已然有了我七八成的功力……

呸！

和我這麽純潔憨厚善良老實的人沒有任何關系！

楊老師啊楊老師，我真是看錯了你，原來你是這樣的人——羞於與你為伍，我都快被你帶壞了。

私下溫朔教導楊景斌這些時，可沒有這麽煽情的詞匯語句，更不會想到從楊景斌口中道出，加上他的表情，竟能起到打動人心，令人感慨的作用。於是溫朔忽而想到了當年楊景斌老師那兩紙撼動京大、勢可開天的文報內容。

到底是京大的教授啊！

這水平，嘖嘖……

“受教了。”秦落鳳由衷地感慨道:“百余載江湖凋零，如今盛世太平，江湖複興雖是必然，可誰又能知道，複興繁榮之後的玄門江湖，和我們想象中的，是否一樣呢?”

洪裳皺了皺眉，道:“楊老師，既然話都已經說開了，你怎麽還如此戒備著我和老秦?”

“嗯?”楊景斌面露詫異。

“你氣機外釋，環繞周身不收不散。”洪裳不滿地哼聲說道:“如果不是戒備我們二人，那麽，就是在以此來提醒、警告我們，你的修為比我們深厚?”

溫朔抿嘴輕輕吭哧了一聲，似乎嗓子裡有痰。

楊景斌恍然大悟，先是露出歉疚之色，繼而淡定微笑道:“抱歉，這並非我有意而為之，只是本門玄法修行至煉神還虛中期境界時，氣機外露護體而不散，卻不能匣中藏劍，斂去鋒芒……是我疏忽了二位的感受，想必上次見面，洪先生心有忿忿，也是因此吧?”

“嗯?”

洪裳和秦落鳳面面相覷，世間還有這般玄法?

尤為令他們吃驚的是，楊景斌竟然直截了當地道出了他的修為，達到了煉神還虛的中期境界——其實，所謂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這四層修玄境界，只是一種相對籠統的概念，千百年來，各門各派的修玄者為了便於玄法修行的傳承、教導，又將每一層境界細化為初期、中期、後期、圓滿四層，以便於教導過程中，徒弟能夠更為清晰、直觀地認識到自身的修為水準。

而在這四層境界之前，諸多門派中還有識玄、辯氣、書符、通脈、養精五層境界。

但只有邁入了煉精化氣之境，才算是在玄法修行上登堂入室。

當初荊白曾經對溫朔講過，如他這般絕佳的修行天賦，自幼修行的話，二十歲年齡應該能達到煉氣化神的境界了。但修行境界這玩意兒，越是往高處修，進展就會越慢，境界的桎梏，也會從以身體器官為主，漸漸趨向於意識層面的桎梏。

所以登堂入室算不得太難，天賦優異者邁入煉氣化神境，甚而觸摸到煉神還虛的邊緣，也不難。

當然，所謂的不難……

是說按部就班總會水到渠成，而不是說在修行上一日千裡，如中所述那般年紀輕輕便能成就天人身。

其實很多天賦相當高，自幼修行玄法的玄士，可能在弱冠年紀便踏入煉氣化神之境，但直到年老時，仍未能觸摸到煉神還虛的邊緣，更不要火一步入境了。

比如秦落鳳和洪裳二人，多年前不打不相識時，兩人都已經是煉氣化神後期的境界了。

那時候，兩人也都深知陷入了修行的桎梏瓶頸，難以寸進。

偏生修行到了這般境界後，更多需要意識層面的悟性，即便是師父都無法給予實質上的幫助。而最能夠促進修為提升的是，無外乎踏出己身所修玄法的牢籠，對外談玄論道，切磋玄法，又或是在外處理一些事端，起壇作法增加經驗。

實踐經驗的豐富，必然會促進意識層面對玄法更深層次的悟。

但玄門江湖凋零，當年傳承修行玄法的玄士們，大多數都處在孤單的修行中，即便有師父、有師兄弟、師姐師妹之類的，也終究是孤單的，還是在那一方門派牢籠中不得出。

所以當年秦落鳳和洪裳之間一個要害人，一個要救人，清楚意識到對方的存在時，都頗為興奮激動。

經過幾次鬥法之後，兩人便成為了好友。

這幾年兩人互幫互助，時而切磋、時而交流探討，終於在去年初春時節，先後相隔不到一月，兩人都步入了煉氣化神的圓滿之中，煉神還虛之境觸手可及。

但，就似霧裡看花終隔一層， 數年來相互扶持著走來，兩人深知，想要踏入煉神還虛之境，需要付出的，將更多。

踏上漫漫修行路的玄士，沒有一人會願意停步不前。

因為修玄和俗世生活中的各行各業不同，人們雖然受名利所誘，為名利而拚搏努力，但這種誘力還不足，所以大多數人會甘於現狀，或隨波逐流，或自甘平庸，隋怠享受。修玄則不然，玄法本就能令人擁有常人不能有的超凡能力，這般給予內心的成就滿足、虛榮感，是任何人都難以抵抗的，更不要說，一層又一層境界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清晰知曉境界越高，所能越大、越多，修行本身的入定、空靈，習慣後也會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幻妙舒適，玄士自然願意追求更高的境界。更何況，修玄還有一個令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甚至可以讓人放棄一切去追求的動力，一顆虛幻的、美味的果實……

修玄證道得長生！

此刻，看著年齡相仿，卻已然在玄法修為上穩穩站到了煉神還虛中期境的楊景斌老師，再想到他這般高深修為，卻自甘清清靜靜為人師，過著俗世生活，秦落鳳和洪裳心頭在感慨羨慕、嫉妒之余，還有些慶幸，尤其是洪裳，心裡感激老友秦落鳳，勸著拉著他，厚著臉皮第二次赴京拜訪楊景斌。

與臭棋簍子下棋，越下棋藝越臭;

與高人談玄論道，自然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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