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嘬了兩口熱茶,溫朔這才擰動著坐車久了之後發酸發皺的身體,道:“雙管齊下,咱們京大的師生們又都是一個比一個聰明的人精,事情的真相幾乎全部是他們自己推測、分析出來的,還有什麽好吵嚷的?再過兩天就淡了。【無彈窗小說網】”
“嗯。”黃芩芷坐回到辦公桌旁,道:“那麽,現在有沒有閑暇的心情,和我講講這件事的真相呢?”
“你也好奇?”溫朔愕然。
黃芩芷笑道:“我難道就不應該好奇嗎?”
近一段時間以來,全校學生私底下,都有討論過楊景斌和溫朔的所謂“醜聞”,而隨著石志學及其家屬入京大送錦旗和感謝信,宋釗生院士以私人身份進京找楊景斌、溫朔交流探討……整件事情的輿論熱情在這兩天達到了頂峰。
黃芩芷心頭也有很多疑惑,只是,她不喜歡私下和人探討交流八卦的東西,再者此事牽涉到溫朔,她更不願意去和別人討論了。
期間也有不少同學找她打聽,黃芩芷每每委婉地擺出一問三不知的態度予以應對。她知道,溫朔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哪怕是輿論的風頭越來越有利了,以溫朔的性格,恐怕也是小心謹慎地關注著暗流明波,更何況,他還要抽出更多的時間,去陪同宋釗生院士,所以黃芩芷克制著內心的好奇,沒去給溫朔添亂。
溫朔習慣性地掏出煙來點上一顆,然後翹起大拇指比劃著,眉毛一挑一挑的,得意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是大羅金仙下凡,專門降妖除魔,保一方平安……”
黃芩芷微笑著,稍轉身,抬手夠到窗戶邊上垂落著的一條拉繩,輕輕一拉。
安裝在窗戶上的小型排風扇開啟,嗡嗡輕響。
“喲,對不起對不起……”溫朔趕緊把煙摁滅在了煙灰缸裡,順手又拿起杯子倒入了一點點茶水。
黃芩芷神色間閃過一抹喜悅,旋即半認真半打趣地說道:“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你說自己是大羅金仙下凡,能降妖除魔,我還真有那麽一點點相信了。”
溫朔嘿嘿直樂。
心裡,卻是顫了顫——這人太聰明了,有時候也不是什麽好事兒——起碼在她面前遮遮掩掩時的壓力比較大。
怕什麽來什麽,黃芩芷眨巴著一雙似乎能看透人心扉的眼睛,笑而不語地盯著胖子那張肉乎乎的,白白淨淨的俊美臉龐,即便是隔著鏡片,目光也能讓胖子心虛。
“好吧。”胖子露出了敗象,撇撇嘴說道:“你知道的,我小時候特貪玩兒,也沒人管著,就經常在一個叫做仙人橋的橋上玩兒,那裡竟是些小商小販和賣狗皮膏藥、玩雜耍、撲子、擺殘棋、算卦相面看風水、跳大神的江湖騙子,當然,這裡面也有些真有那麽點兒本事,可以看虛病的老郎中。那時候還經常追著去鄉下看人跳大神、起壇作法燒符看虛病,因為好玩兒啊!”
黃芩芷微微歪著頭,面帶淡淡的笑容,很感興趣地聽著。
“哎,你可別說我迷信啊。”溫朔鄭重其事地說道:“還真見過許多奇怪的事兒,比如鬼上身、虛病外災,還有那些郎中,用大米、小米、江米各種米,各種面,黑狗血、公雞血亂七八糟的東西,去畫符,念咒,蹦躂著驅鬼除邪……”
“你跟著他們學到了這些東西?”黃芩芷忍不住問道。
“那時候年齡小嘛,又好奇。”胖子憨憨地,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其實主要是,他們都看我聰明,誇我天生聰慧、骨骼清奇,是難得一見的天才,然後都掙著搶著教我那些亂七八糟的。後來,還是我媽知道這些事情後,硬生生管著不讓我再去仙人橋,我呢,那時候也快上高中了,知道這些東西大多都是糊弄人的,是迷信,所以就沒再接觸過,這些年,也忘得差不多了。”
黃芩芷笑了笑,道:“我注意到,你剛才說,大多都是糊弄人的,是不是代表著,少部分不是糊弄人的?”
溫朔愣了下,繼而挑起大拇指讚道:“聰明!”
黃芩芷不以為意。
“我不信那些跳大神、相面算卦看風水的騙子,但我卻知道,一些老郎中是真有本事的。”溫朔認真地說道:“老郎中不僅會開藥方,會針灸,會望聞問切,還能用各種尋常家庭常見的、便宜的東西入藥,治療很多怪異的病症,嗯,以目前科學的說法就是精神病、癔症之類的,有時候他甚至不需要用任何東西,只是嘰裡咕嚕念咒,和患者說一會兒後,拍打他兩下,喝斥他幾聲,就能把人給喚醒,厲害吧?”
“確實很厲害,像故事中的人物一樣。”黃芩芷微笑道:“你說的老郎中,是只有一個,對嗎?”
“嗯。”溫朔點點頭。
他心裡略有些歉疚的感慨和懷念——老韓頭,自己的師父,也只能將其稱之為老郎中了。
不為過。
老韓頭確實不會相面算命看風水,他只會起壇作法書符誦咒,驅邪逐鬼除煞治虛病……
他,也確實能開出許多藥方。
只不過那些藥方,需要玄法的輔助,藥方裡大多也不是傳統的中藥。
黃芩芷發現了溫朔眼神中一閃而逝的那一抹帶著些傷感的懷念,便不由得心生困惑和同情,以及一點點的擔憂,她輕聲問道:“老郎中,還健在嗎?”
溫朔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黃芩芷柔聲道。
“沒事。”溫朔笑了笑,道:“我小時候接觸的人太多,太複雜了,三教九流的市井中,從底層的角度來講,也是能人輩出,而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比如,佛手?”
溫朔怔了下,旋即笑道:“你還知道這江湖黑話啊?”
“我爸講過。”黃芩芷略顯些許小女兒家的小得意。
“他挺在行的嘛。”溫朔撇撇嘴,神色間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不忿——當初自己在公交車上被迫小施佛手,佛了四位佛爺的兜兒,唯被未來的老丈人給識破!
這人做什麽私密的事兒,當然不樂意被人知道。
一來感覺秘密被窺視心生不安;二來,這佛爺佛貨時,誰他媽被人瞅見心裡也不舒坦啊。
黃芩芷知道胖子的小心眼兒,抿嘴笑道:“我爸也是接觸過很多,如你所說市井的三教九流中,那些輩出的能人。喂,你是不是因為那次的,心裡有了陰影?”
“怎麽可能?!”溫朔不屑地說道——內心略苦——陰影這玩意兒,確實存在。
“好了,說說偏方治病的事情吧。”黃芩芷不再讓他難堪。
“湊巧,瞎貓撞見了死耗子、死馬當作活馬醫、病急亂投醫……大抵就是這麽回事兒。”溫朔懶得解釋太多——在黃芩芷這般聰慧至極的傻娘們兒面前,多說多錯,少說少錯,所以能不說就盡量別說,含糊其辭糊弄過去就算了。
“楊景斌老師怎麽會知道你懂這些偏方?”
“學校裡都已經傳開了,你不知道?”溫朔微笑著反問了一句,繼而擺擺手似乎懶得再去一遍又一遍地向人解釋:“楊老師這人性子倔強一根筋,再者又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不惜從皖西那麽老遠返京找我去,我當時自己都覺得楊老師有點兒神經質了,這不是開玩笑嘛,但,我卻不能拒絕一個好人,一個純粹出於善心,一心為他人著想的老師。我只能硬著頭皮去,至少,石志學如果仍舊不治身亡,楊景斌老師心裡,不會留下什麽遺憾和更大的愧疚。”
黃芩芷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輕歎道:“石志學福大命大,楊老師和你,也是受委屈了。”
“我倒無所謂。”溫朔大咧咧道:“主要是不忍心看的楊老師被誤會。”
“所以,石志學及其家屬,還有宋釗生院士赴京……”黃芩芷話說了半截,卻是沒有問出口,因為,她確實判斷這些如此巧合之下發生的事情,讓輿論一百八十度反轉,從極度不利,到極度的良好,跌宕得令人感覺太不真實,所以只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而且這種手腕、風格,又和溫朔的為人行事風格極其相似。
溫朔,也確實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頭腦。
問題是……
以溫朔的身份、能力、交際圈子,怎麽能請得動宋釗生院士,只為了幫他和楊景斌老師消除不利的輿論影響,就以私人身份赴京,公然與楊景斌、溫朔談話,還以學術交流的名義?!
要知道,以目前流出的些許交流談話內容來看,盡管宋釗生院士多有遮掩,且以他的名望,談及的醫學理論可信度相當高,但,總還是透著點兒迷信的色彩。
宋釗生院士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他這般不惜名聲,又是圖什麽呢?
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胖子得意洋洋地說道:“石志學和他的老婆孩子親爹親媽, 是我叫來的!宋釗生院士,是我請來的!”
黃芩芷面露驚愕,隨即秀眉微顰,道:“那篇文報,是你寫的?!”
“嗯嗯嗯。”胖子開心地點點頭。
“溫朔……”
“嗯?”
“為什麽要承認這些?你其實不必告訴我的……”
“我不告訴你,還能告訴誰?”溫朔苦著臉說道:“心裡面藏著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其實是很痛苦的。”
黃芩芷心裡一軟,一暖,一甜,一喜,一羞澀,一欣慰。
於是她的眸子裡,便泛起了春水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