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只是客氣一下?”黃芩芷忍俊不禁。
“啊,不然你以為……”胖子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腮幫子上的肉都甩過耳垂了,很認真地說道:“你不用客氣,也別心疼累到我。我每天進貨兩三次,多的時候四次,哪次不得載二百多斤東西?就你這小身板,有一百斤麽?”
心疼累到你?黃芩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從小到大,她能夠接觸到的人,願意接觸到的人,沒有如此粗俗之人,但,胖子雖然不招人喜歡,卻也不讓她討厭。
還挺好玩兒。
所以稍稍猶豫之後,黃芩芷還真就出於好玩兒、新鮮的心態,扭身輕輕坐在了破舊三輪車漆面斑駁的側幫上,一手抓握後鬥前端只有十幾公分高的橫欄。
“坐穩咯……”胖子喜笑顏開地招呼著,用力蹬著三輪向女學員宿舍區駛去。
黃芩芷雙腿交叉翹起才不至於讓雙腳沾地,感受到有微風拂面,臉上便洋溢出了輕松的笑容——確實很好玩兒,很有趣,很新鮮……於是莫名其妙地,她想到了些什麽,繼而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絕大多數情竇初開的女生,曾幻想過將來會有意中人駕駛豪車來接她,甚至直升機私人飛機?又或者,是摩托跑車載著她風馳電摯兜風。想要小清新一些,那就是情郎騎著自行車,自己坐在後座上,輕輕攬著他的腰,行在風中,行在兩側都是青草和花海的小路上……
何其浪漫?
還有單純些的童話想象,那是白馬王子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公主的面前。
但,誰又會想過,坐在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側幫上,而蹬著三輪載著她的,還是一個自己並不熟悉,勉強算得上是一個普通朋友的大胖子。理由是……順路捎她一段。
遠處,眾人看到這一幕,全都傻眼了。
他媽的……
聽說過好白菜被豬拱了,何曾見到過,國花牡丹被一頭豬背在身上,還他媽到處奔跑著撒歡兒?
女學員寢室樓下。
黃芩芷從停穩的三輪車側幫下來,微笑道:“謝謝。”
“不客氣……其實……”實在是沒有經驗的溫朔,絞盡腦汁想找話題和黃芩芷多說一會兒話,道:“我應該謝謝你的,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很講道理,也會講道理,遵守道理的人,但今天,怎麽說呢?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黃芩芷搖搖頭,很認真地說道:“你的那些道理,也讓我學到了很多,真的。”
“所以……”溫朔發現自己詞窮了——以前能說會道,任何時候都不會怯場,無論胡吹海侃還是敲黑板講道理,他都可以信手拈來侃侃而談,可現在,還有些緊張。
見胖子神情有些緊張和焦慮,黃芩芷大概猜到了什麽,於是心裡生出些許的無奈酸楚和同情,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胖子,我要回寢室收拾東西了。”
“哦,去吧,去吧。”溫朔嘿嘿笑道。
“再見。”
“再見……”胖子坐在三輪車上,笑著揮手,目送著黃芩芷如一朵被輕風吹動的雲彩,飄然消失在宿舍樓的門口。
下午四點半。
接送學生的大巴車一輛接一輛駛入了偌大的軍訓基地。
宿舍樓前,溫朔半靠半坐在三輪車的側幫上,一副優哉遊哉的閑適模樣,時而揮手和先行上車,較為熟識的同學再見,時而還會有個別學生快步走過來買一瓶礦泉水或飲料。
“老大,一會兒你的三輪車怎麽辦?”遲容有些擔憂地問道。
旁邊幾位舍友,也頗為疑惑。
康錦輝皺眉看著大巴車,道:“這車上肯定是不能放三輪的,要不,和司機商量下,弄到車頂上也可以。”
“那不行。”溫朔笑眯眯地擺擺手,道:“沒事,你們走你們的,不用擔心我,我不坐大巴。”
“嗯?”
幾位兄弟一臉迷糊。
“放心吧,我可能比你們要晚些才能回學校……”溫朔故作神秘,還頗為得意的模樣。
於是幾個兄弟都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他們判斷,老大肯定是舍不得他的三輪車,又不想讓兄弟們擔憂,又要面子,所以不肯說——其實,他是想蹬著三輪車,一路從軍訓基地幾十公裡騎行回去。
唉。
可是這種事情,也不好勸說老大,畢竟,這涉及到一個人的面子問題,大家裝作不知便是了。
幾人對視一眼,暗暗點頭。
就在此時,教官閆良在遠處揮手招呼道:“胖子,少賺兩塊錢你會死啊?趕緊把你那破三輪蹬到我們寢室後邊,一會兒大巴車走了,我們也要出發,到時候可沒空等你。”
“哎,來了來了!”溫朔趕緊招手答應,繼而對兄弟們說:“行了,我先過去了。”
“啊?”
幾位兄弟全都有些懵圈。
康錦輝道:“老大,你是要跟著教官他們走?”
“是啊。”溫朔理所當然地說道:“前幾天就和教官、連長約好了,他們回部隊時,把我捎上。教官們乘坐的是軍卡,方便把三輪車捎回去……就是不方便把我送到學校門口,所以只能就近把我放下,我還得蹬著三輪跑一段。”
說罷,溫朔也不去留意兄弟們驚訝欽佩的神情,蹬上三輪快速出發了。
“牛!”遲容豎起了大拇指。
“到底是老大啊……”周志華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康錦輝撇著嘴搖頭:“我是真服了!”
“走吧,上車了……”
韓輝憨笑著,招呼兄弟們背上包拎著行李箱,步入秩序井然的隊列中,往大巴車旁走去。
接學生的大巴全部離開後,團部和各連連長、教官們,才開始撤離基地。
團領導乘坐軍用越野車離開。
而連長、教官們,則是乘坐幾輛那種遮蓋了苫布棚做車廂的軍卡撤離。
三天前,在和幾位教官閑聊時,溫朔得知軍訓結束後,教官們會乘軍卡回部隊駐地,而今年這批教官們的部隊駐地,恰恰就在京城,雖然駐地距離京城大學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但會途徑北四環,閆良順口說了句在四環路上就能看到京城大學,溫朔立刻就動了心,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他還正發愁怎麽把三輪車給弄回學校呢,於是立刻和幾位教官商量著,幫忙把三輪車給捎回去。
捎三輪車,一件小事而已,也不違反紀律,沒問題。
但請示過連長薑軍後,薑軍皺眉說軍卡不方便駛出四環路,專門把三輪車送到京城大學的門口,而如果把軍卡停在四環路的出口等待和溫朔碰頭,時間上不好確定,雙方又不方便聯系,所以……乾脆讓胖子跟隨軍卡一起走,如此一來,在最近的出口讓胖子下車,蹬著三輪回京城大學,就方便多了。
事情就這麽敲定了。
不過,今天胖子在軍訓場“紗窗擦屁股,露了一手。”,幾位教官暗罵胖子這家夥是裝病,也為其利落的身手和處理方式而深感欽佩,所以,他們在告訴薑軍這件事之後,幾個人一商量,這家夥裝老實裝病騙了咱們這麽久,得收拾一下……
所以軍卡沒有到約定地點接胖子,教官們在不遠處的路口集合上車。
胖子站在三輪車旁,滿臉憨笑地望著教官們,還揮手打著招呼,等軍卡發動,向軍訓基地大門口駛去時,胖子才猛然意識到不對勁:“臥槽,教官,連長……等等我!”
他登上三輪飛快地追了上去。
“胖子,加油!”
“加油!”
軍卡故意放慢了速度,一幫教官們擠在軍卡的後面向胖子加油——說是教官,其實離開軍訓基地,他們也都是正值年輕陽光的普通士兵,喜歡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胖子欲哭無淚,知道這些平日裡稱兄道弟的教官們,是在和自己鬧著玩兒, 於是唔呀怪叫著奮起直追。
就這樣,一直追了足足兩公裡遠,軍卡才停了下來,教官們嘻嘻哈哈地跳下車,幫著胖子把三輪車、包裹弄到車上,還得連拉帶抬又拽地,把故作氣喘籲籲渾身無力的胖子,給扔到了車上,軍卡這才繼續向京城方向駛去。
車後箱裡,一眾教官和胖子打成了一團。
熱鬧過後,胖子從包裡摸出了圓珠筆和筆記本,道:“哥哥們,難得相識一場,天南海北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著,相互留個姓名和家庭住址,萬一將來我真的路過你們誰家,還能蹭吃蹭喝蹭住,臨走再捎帶點兒東西……”
幾位教官愣住。
閆良率先反應過來,接過本子一邊寫著自己的家庭住址,一邊啐罵道:“感情到時候你狗日的登門做客,禮品都不會拿,兩個肩膀扛個腦袋就去,這還不算,我們得管吃管住……還他媽管拿?”
“對對對,教官仗義!”溫朔忙不迭點頭。
“你大爺的!”
幾位教官哄笑起來,不過,他們還是都在溫朔的本子上,寫下了各自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而胖子,也寫下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在京城大學的院系宿舍號,並嚴正聲明,自己不會對他們管吃管住管拿,理由很簡單:“我溫朔向來講道理,我是學生,正處在花錢的時候,而你們卻開始掙錢了,再者,我年齡比你們小,你們都該讓著我……”
這個賤人!
教官們哭笑不得,卻愈發喜歡這家夥,也,心生不舍,心生希冀——也許將來,真會有再見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