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號,星期六,農歷七月十五。
早上六點,胡瓜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自己摸了摸額頭,有些燙。不過他還是坐了起來很認真地疊好上面的被子,然後放進楊木櫃裡,又用手指擦拭了一下枕頭邊父母的相框,重新夾在了被子的中間,最後才把昨晚自己蓋的被褥疊了收起,在家裡寫字台的抽屜裡找了個打火機就出門了。
胡家祖墳不在大山上,而是在村北不到兩百米的地方,前後左右都被耕地圍著,形成了一個四畝左右的墳盤。
從老祖宗開始往下數,父母的墳是第五排,依次往上,就是胡瓜的祖父輩、曾祖輩、高祖輩、天祖輩。
當然,這裡的天祖輩不能算“輩”,因為在這個墳盤裡的最上面,也就是胡瓜的老祖宗。
而現在,能夠給各位祖宗上墳的,卻只有胡瓜一個人。
太陽開始升起,晨霧彌漫,青草鬱鬱,露珠打濕了胡瓜的褲腿,胡瓜先把兩蛇皮袋紙錢扛進墳盤,又回到車上搬了兩個紙箱過來,把一個蛇皮袋和紙箱留在父母的墳頭後,他拖著另一袋紙錢開始焚燒紙錢,最先的就是老祖宗。
說實話,胡瓜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老祖宗叫什麽名字,從他過了十二周歲後,以往每年過年的時候上墳,父親都會說,“這是老祖宗,這是高祖,這是曾祖。”卻從來沒有說過他們的名字。
紙錢有很多,胡瓜的時間也有很多。
他開始慢慢兒地、有條不紊地燒紙錢,先是老祖宗,然後是高祖,再然後是曾祖,除老祖宗以外,高祖和曾祖們大都沒有直系後人,大家都是當年那場大火的受害者,但胡瓜卻沒有厚此薄彼,基本上,除了給老祖宗多燒了一些紙錢以外,剩余的也都沒有落下,更不存在誰多誰少的問題。每給一個祖宗燒過,他都會耐心地等待著紙錢全部燒成灰燼,然後再小心地撲打滅火星,再磕幾個頭,然後才會給下一個燒。
墳盤是以金字塔的形式向下排列的,最上面的是老祖宗,下面是他的幾個兒子,再下面又是兒子的兒子,用不了幾代,固有的墳盤就會放不下,這就是為什麽另立新墳的原因。
但是胡家祖墳卻有所不同,也可以說,武林村三大姓的祖墳都有所不同,一場大火差一點把整個村子的人都給屠盡了,胡家只剩下胡瓜爺爺一個人,武家也差不多,林家好一些,也好不到哪兒去。
胡瓜爺爺這一代有兄弟十六個,墳盤也有十六個墳頭,但除幾個真埋有人以外,大部分都是些衣冠塚,這是因為,很多人已經被燒焦難以辨認,又不願意別人家的人給誤埋進來,所以才取了逝者生前用過的衣物埋了,以作哀思。
再往下一代,就只有一座墳頭。
墳頭還很新,當時未燒盡的花圈的花顏色還清晰可辨,胡瓜給各祖輩燒過紙錢後,回到父母的墳前,高燒使得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腦袋也有些發木,不過他還是直接在地上坐了下來,然後一邊燒紙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話,“爸,媽,三七、五七、近七(七七)都忘了給您二老燒紙,您會原諒兒的不孝嗎?”
“下個月,兒子就要在那邊結婚了,媳婦兒很美,知書達理,媽,您見過她的,對嗎?……”
“兒子在這邊也混得不錯,前溝被我給包下了,用的是咱家的那八畝桃林,每天賣雞蛋、賣菜也能掙不少的錢,兒子還買了車,爸,就是您說過您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的212……”
“媽,
大舅還是沒有消息,不過二舅現在不錯,他和志玲姐的感情很穩定,他們打算開家飯店,錢也準備好了,以後的日子只會更好,等兒子這邊安定下來後,兒子就會去找他……” “爸媽,兒子昨天夢見您們了,我知道,這是爸和媽想兒子了,兒子也想爸媽了……”
胡瓜昏昏沉沉,說了些什麽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把那些平時想說又不能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一袋子的紙錢,足足少了一個多小時,他用來扒拉紙錢的楊木棍也從一米多長被燒到只有三十公分不到的樣子。
最後把灰燼的火星全部撲滅後,胡瓜跪下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重新站起來打開紙箱子,然後把紙箱子裡的祭品全部擺出來,又給其他各位祖宗也擺放了祭品之後,他才回身離開。
當他走到車跟前的時候,才看見相裡睿麒就站在他的車邊,胡瓜也不說話,對他點點頭,兩人同時上了車。
“我過來見鐵柵門鎖著,剛好看見的的車在這邊,就過來了。”待車起步後,相裡睿麒說道。
胡瓜沉默了一下,說,“叫大家久等了。”
大概是為了調節氣氛,相裡睿麒說道,“正好偷個懶,抽支煙,他們可是求之不得的。 ”然後看他的樣子有些不對,問,“你生病了?”
胡瓜的氣息急促,身子發虛,大九月的說話竟然能夠像冬天那樣噴出氣霧來,明顯就是高燒的症狀。
胡瓜想點頭,又覺得頭很沉,“嗯”了一聲。
相裡睿麒直接開門下車,來到駕駛室門前,說道,“我來開吧,你坐著歇會兒。”
胡瓜也沒拒絕,在他的攙扶下上了副駕,然後靠在靠背上,頭不自覺地就偏向了一邊。
回到前溝,胡瓜取了鑰匙給相裡睿麒,相裡睿麒也沒下車,而是把鑰匙扔給了一個等在門口的工人,工人打開門後,相裡睿麒拿回鑰匙,對帶隊的工頭說道,“二哥,你先看著點兒,我出去一下。”說著就要掉頭。
胡瓜突然說道,“不用去醫院,只是昨晚著涼了,發燒,回去發發汗就沒事兒了。”
相裡睿麒用手背試了下他的體溫,眉頭皺著,“這麽燙?不行,必須得去醫院。”
胡瓜坐起來,“先回家。”又說道,“我給高仁打個電話,叫他過來幫我輸點液就行。”
相裡睿麒見他堅持,想了想,最後說道,“好吧,我就在旁邊的武家墳,你要是難受的厲害,就給我打電話。”
開車送他回家,又對跟進來的工頭說道,“二哥,幫我招呼點胡老板,他有些不舒服。”
安頓好一切,相裡睿麒才開車離開,胡瓜稍歇了一下,喝了杯熱水,又進乾草房拖出那筐青菜,重新鎖好門,才回到家裡,進入前天晚上袁圓睡過的房間,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