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意樓的大火成了都城百姓們茶余飯後的談資。
那火燒得邪乎!親眼見到的人都這麽說。隻突然之間,火劈劈啪啪地燒了起來,吐著暗紅的火舌,映得通紅,濃煙中像是燒著了竹節一樣,不時發出爆響的聲音,火星直衝,冒出兩三丈高。一片片灰燼在烈焰上空烏鴉似地盤旋著,飛起又落下。
從密道裡逃出來的沈煉一行人也在遠處看著這場大火。蘇婉盯著火光,回想著剛剛自己就身處大火中央,靠著密道僥幸逃生的場景,仿佛恍若隔世,冷靜如她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焉。反觀沈煉,倒仍是輕松自在的模樣,好像對這樣的場面習以為常。
熊熊火焰,好像在燒著陸祺祥的心,他想起自己在城中的吉意樓,曾接待過多少公車會試的舉人和來往的商賈!連那位毫無主子架勢的齊王蕭稹也曾多次邀友在這裡宴飲會詩,眼見得自己精心經營成了氣候,又被這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他覺得喉頭乾澀,胸口悶脹,想哭又哭不出來。手扶著石牆,癡呆呆望著烈火吞蝕著他的產業,他的心血。前來接應的榮軒見他這樣,心裡也覺難過,過來撫著他的肩頭安慰道:“掌櫃的,終歸是我們的過失連累了你。別難過,等這事一過,我一定奏請王上請他重建吉意樓!”
“這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不必擔憂。”沈煉冷靜地勸說道,“羅生門在郊外還有一處宅邸,咱們暫且去哪裡避避吧。”
“不必。”榮軒道,“也多虧了這件事情,王上下定了決心,請各位先到司馬府上暫避風頭,等待時機。”又對蘇婉說道,“王上說了,蘇婉姑娘也跟著同去,這陣子就先不必回宮裡了,之後自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蘇婉和沈煉對視了一眼,“知道了。”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漫天火光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漆黑的夜晚,連宮牆之內也能看得到零星的紅光。直到第二天巡防衙門增派了人手才被徹底撲滅。
人們對於這場大火原因也是眾說紛紜,有說是一群得道者意圖造反被發現,便同歸於盡的。有說是吉意樓與曹澤大將軍素有瓜葛,所以被趕盡殺絕的。有說是前朝王室魂魄顯靈,回來報仇的。
無論哪種說法,人們都公認的一點是:這場燒了一夜的莫名其妙的大火,是無妄之災,不祥的預兆。
曹澤也是這麽認為的,或者說,不詳的人,正是他自己。看到自家弟弟曹爽帶著一群兵卒狼狽不堪的回到府上,還架著個昏迷不醒的不認識的舉子回來,他便知道吉意樓的大火與他脫不開乾系。
當天晚上,他正在廳裡與蕭言喝酒談事,見曹爽一副被煙熏火燎的狼狽模樣,驚得目瞪口呆,又立刻想到了吉意樓的大火,立刻明白了幾分,又急又惱,不由分說給了他一巴掌,“混帳!又在外面闖出這麽大的禍,這次連我也幫不了你了,你自己去刑部大牢裡認罪吧!”
曹澤力氣極大,這一巴掌又使了十分力氣。曹爽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半邊臉都被打歪了,知道是自己辦事不利,隻捂著臉,也是敢怒不敢言,隻說著,“大哥別生氣,我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在都城裡殺人放火是為我好麽?”
“大將軍誤會了,這次曹爽兄是真的為大將軍著想。”蕭言不失時機的勸道,隨即又從懷中拿出一疊紙——正是郭彰寫的《論為官者貪贓亂國》的原稿!“大將軍看看這個。”
原來自從蕭稹微服私訪開始,蕭言就開始在暗中調查與蕭稹私交密切的人,
沈煉身份隱藏極深,並未查出什麽東西。而郭彰是應屆考生,又是郭昭之的侄兒,身份是擺在明面上的,那篇用來代替的文章,實在太過平庸,蕭言不相信蕭稹會與這樣一個背景才華普通的考生來往密切。趁著薛必隆被流放的機會,細細調查下去,果然找到了這篇真正出自郭彰手的文章。 曹澤仔細看完了文章,臉上有些不大自在。
這正是蕭言所要的,不,應該說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下。蕭言早料到以曹爽莽撞的性子去抓捕深藏不露的沈煉必然失敗,自己則在一旁煽風點火,等到事情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曹澤便不得不反!
這篇《論為官者貪贓亂國》,上面寫了貪官圈地之害,又闡明要嚴懲不貸——清楚地表明了蕭稹對他們的態度,絕不姑息,便是畫龍點睛之筆。
向死而生,便是這樣了,因為已經無路可退,就不得不背水一戰!
“這個被抓來的人叫郭彰,這篇《論為官者貪贓亂國》便是出自他手。”蕭言點到即止,“王上微服出訪的時候,對這個郭彰極為欣賞,經常在吉意樓與他小坐。”
曹澤看看一旁低著頭的蕭言,有看看捂著臉不敢吱聲的曹爽,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後果,歎口氣道,“誒,終究還是要走這一步的。”
“這是天意,也是人心所向。”蕭言更進一步,指了指那篇文章,“您也看到了,老二自是不肯放過我們的,再這麽僵持下去,齊國危矣!大將軍這麽做也是為了保住我大齊根基!”
“對!對!”曹爽急忙說道,“大哥,不是咱們死就是他蕭稹亡!”
“好吧!”曹澤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你們準備如何做?”
“之前那三件事已經為我們做好了準備。現在都城九門和巡防衙門已經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下。”蕭言徐徐說道,“再接著,就是大將軍調動都城附近可用的軍馬和府中聚集的得道者,到時候裡應外合,便可成事!”
”太和殿也有咱們安插在大內的十幾個高手。昌平、居庸關、門頭溝、豐台、通州、順義的守備、千總都已換了咱們自己的人——這安排天衣無縫,您看怎麽樣?”蕭言補充道。
曹澤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身上已是一身冷汗,隻定定地看著蕭言。
布局周密妥當,可見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以說從蕭稹登基開始,不,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在偷偷準備了。
與自己的一次次談話,也只不過是誘導自己最終下決心而已,或者說,是不得不下決心。
自己面前的蕭言,仍笑眯眯地征求著自己的意見,好像是一直潛伏在黑暗裡的蜘蛛,秘密地編織著自己的網,等到自己發現的時候,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蕭稹也是如此,早已是插翅難飛了。
“你親自安排,自然穩妥。”曹澤定了定神,說道,“看來你早有此意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蕭言不在乎地笑笑,“何況嶽父大人您本就是將相,我也本就是王侯,那個位置,有什麽碰不得摸不得的!”
“看那火還真是猛烈啊!”太和殿裡,宋清廉望著遠處的大火,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一般,悠閑地喝著茶水說道。
“你為啥還是不著急呢?老頭子。”蕭稹一邊看著都城邊防圖,一邊說道,“現在我和曹澤的矛盾算是擺到明面上來了,守將都是他們的人,連附近駐軍擔任要職的也是他們的心腹哦!”
“再這麽下去,我還沒等幹什麽事情就死翹翹了哦!”蕭稹有些懊惱,邊防圖也被扔到一邊。
“早點死也不是什麽壞事嘛,早死早超生!”燭光昏暗,宋清廉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大清楚,“在這個世界,大多數人都是生不如死的。”
“瞎說啥呢,你這麽個乾癟癟的老頭兒不還活得好好的嘛,在王宮裡悠哉悠哉喝茶的人可沒立場說這種喪氣話啊!”蕭稹難得的認真起來,“老頭子,在這個世界我可能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新人, 但是前世我可是個經驗豐富的小偷啊,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的。”
“人啊,無論遇到什麽事情,好事也好壞事也好,都得努力活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活到該死的那一天才行。”蕭稹打起精神,又重新認真看著都城邊防圖,慢慢研究起來。
“如果知道了真相之後,就不會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樣的話了。”宋清廉輕聲說道,“你們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都這麽自信麽?或者說,不知道天高地厚?”
“這不叫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叫自我鼓勵,心靈雞湯語錄!”蕭稹笑笑,“現在只能這麽鼓勵自己啊,總不能說死了算了吧!”他放下手中的邊防圖,看著宋清廉說道,“老頭子,你既然跟我袒露身份要跟我聯手,必然有你的目的。那麽就算是為了你的目的,你也必須替我想辦法,解決眼下邊防的問題!”
這句話說到了宋清廉的心坎上,“好吧,就相信你一次。”
“你的道行也就只能對付曹澤一個人而已,可這城裡城外都是他的心腹,即使是你也對付不過來啊!”蕭稹撇撇嘴。
“曹澤蕭言部署周密,幾乎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進去了,本來是可以成事的,只可惜......”宋清廉笑道,“只可惜我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是最大的變數,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點。”
“邊防的事情我有辦法搞定的,你就安心吧!”宋清廉擺擺手,算是告別,“其余的按照計劃就行了。”
“知道啦,知道啦。”蕭稹笑笑,“就知道你有辦法,拜托你了,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