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兒姑娘到!”
隨著家丁宏亮的一聲通報,梁兒身著一襲淡粉色衣裙,手執一支碧色玉簫,穩步走入了趙嘉的公子府中。
聽到梁兒的名字,趙嘉立即抬手,示意樂聲停止。
席間前來給趙嘉慶生的全部是趙國政要,其中大部分都出席過幾日前邯鄲宮的武靈之宴。
關於梁兒,無論是她當日展示出的才藝風情,還是她這幾日來令趙王遷幾近著魔的瘋狂專寵,她的名字,在此時都已是如雷貫耳。
“奴婢拜見公子。”
梁兒走至廳堂正中,面色恭敬,盈盈施禮。
趙嘉看上去心情大好,神清氣爽,大笑道:
“哈哈哈!能得大王盛寵的梁兒姑娘親自登門獻藝,本公子真是甚覺王恩浩蕩啊!”
此時席間又有人起身,拱手大讚:
“聽聞,自那日酒宴之後,大王便日日寵幸梁兒姑娘,幾乎沒再召見其他美人。而今日公子生辰,大王竟能舍得割愛,令梁兒姑娘抽身來府上為公子獻藝,足以說明公子在大王心中的份量。”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笑著附和。
梁兒看得出,這些人應多是從屬於趙嘉的黨羽,馬屁拍得真是一個比一個響。
而趙嘉卻未理會那些此起彼伏的讚許,他雙手撫膝,側目望向側位的方向,唇角邊的一抹笑意意味深長。
梁兒覺得他神色古怪,便也隨之望去,卻險些驚住——
為何燕丹也在此處?
他應該在昨日就已經離開邯鄲返回燕國了啊……
燕丹身著白衫,脊背挺直,端坐在座榻之上,手執一隻爵杯垂眸淺酌。
酒盡杯空,他抬眼時,正巧與梁兒四目相對。
從家丁通報再到梁兒進門,他的頭一直都在嗡嗡作響。
關於趙王遷對梁兒如何寵愛,他的眼線早已為他報得清清楚楚。
他眼睜睜看著梁兒落入趙王遷的手中,卻始終沒有辦法將她奪回。
這些天來他日日煎熬。
一向尊長重孝的他甚至開始心生怨懟,為何他的父王那般長壽,讓他多年來一直都只是一個太子,竟要一次又一次敗給那些手握王權的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力爭取……
席上眾人短短幾句話間,他就已灌了自己數杯。
對上梁兒那雙水波微動的杏眼時,燕丹隻覺似是有酒意升騰,令他眼中的人兒變得更加容貌如畫,皎若秋月,盈盈顧盼,清揚婉兮……
梁兒,這許多年來,我對你的心意隻增未減。
你呢?
在你心裡,我的位置還剩下多少?……
趙嘉見燕丹與梁兒相望無聲、脈脈無語,心下對於二人之情便更是懂了幾分。
他勾唇一笑,明知故問:
“燕太子殿下,這位梁兒姑娘,你可還記得?”
燕丹唇角微動,垂下眼簾不再去看梁兒。
他的面色蒼白間微微泛著酒意,似哀歎又似自語:
“梁兒姑娘德藝雙馨,才貌雙絕。靜,如姣花照水;動,似弱柳拂風……本太子自是記得。”
梁兒亦是收回了視線,她心中似是被什麽堵住,有些悶得透不過氣。
那個時時刻刻都嚴以克己、行事有度、豐神自逸的燕太子丹,怎得會在如此場合,以那種眼神盯著她看,又怎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失盡一國太子之儀……
趙嘉眼神掃過梁兒身上,眯眼笑得狡黠。
“燕太子殿下說的有理,
如梁兒姑娘這般絕世的女子,恐怕任誰都難以忘記……” 不知為何,梁兒感覺趙嘉和燕丹都有些不太對勁,這樣古怪的氣氛,實在不適宜繼續下去。
“公子和太子殿下謬讚了,奴婢……”
她盈盈一拂,開口正欲打斷他們之間詭異的談話,卻又被趙嘉搶了先。
“誒,梁兒姑娘何須謙虛,你的風姿在座各位可都是見識過的。不知當日武靈宴上的驚豔,今日我等是否還能有幸一見?”
見他這般說,梁兒心裡倒是舒了一口氣,好似情況終於可以回歸正軌了。
如此,只要她獻藝完畢,便可速速離開這令人全身不自在的地方了。
梁兒淡笑。
“奴婢今日奉大王之命,僅備了略為清雅歡愉的簫曲一首,未必驚豔,希望不會令公子失望。”
趙嘉聞言,瞥眼隨意瞄了一下梁兒手中的碧玉蕭,輕輕一笑。
“只要是梁兒姑娘所獻,琴簫歌舞無論哪一樣,定都是超凡脫俗的,本公子欣賞都來不及,又何來失望?”
梁兒本以為趙嘉看到自己未帶赤玉簫來,定會以此為題,大做文章,緊緊相逼。
可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與他相抗,他卻並為提及“赤玉簫”,更未提及“長安君”,這讓梁兒著實有些不解。
不過無論如何,她都是不會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吹奏堪比成蛟生命的赤玉簫來取悅這些人的。
梁兒不再多想,躬身一禮。
“既然如此,那奴婢便獻醜了。”
趙嘉拂袖,示意她可以開始。
梁兒緩緩將碧玉蕭抬至唇邊。
垂眸間,
氣息悠悠,簫音嗚嗚。
洋洋盈耳,如鳴佩環。
抑揚曲折,迤邐連綿。
就算是曲至尾聲,依舊余音繚繞,久久未止……
簫聲終於落定之時,眾人皆是讚不絕口,稱梁兒的簫藝竟也如她的琴藝歌舞一般,可稱得當世一絕,真乃奇女子也。
“只是……梁兒姑娘方才所奏樂器分明是一隻豎吹之笛,你們為何會說是吹簫?”
憋了許久,席上終於有一人忍不住詢問這個問題。
梁兒面含笑意,細心解釋:
“此樂器被稱為豎吹之笛,可它的聲音卻非笛音,而是更為接近簫音。此種叫法在秦國鹹陽宮中已是幾近普及。”
眾賓連連點頭,覺得這笛的確更適於被稱作簫。
席間氣氛一下子變得和樂融融起來。
趙嘉大悅,揚聲吩咐左右:
“來人!拿一杯酒給梁兒姑娘!”
梁兒眼見一個婢子端了滿滿一爵杯的酒朝自己走來,還未來得及拒絕,便聽趙嘉又張口道:
“世人皆歎燕人高漸離的琴音可繞梁三日而不絕, 不想梁兒姑娘的琴簫竟也高明至此,本公子甚為欣賞。俗語有雲,投擲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怎奈梁兒姑娘豈是俗物可比?隻望姑娘能盡飲此酒,就當本公子以美酒回報姑娘的一曲繞梁簫音吧。”
眾目睽睽,趙嘉如此言語,他又是今日生辰,梁兒也隻得無奈從命。
她暗自一歎,從婢子手中接過爵杯,一手執杯,一手掩袖,仰頭將那杯甘甜的美酒一飲而盡。
這酒確是極品。
酒香如飴,徘徊在梁兒唇齒之間久久不散,回味無窮。
婢子無聲上前,取回爵杯。
梁兒對著趙嘉淺笑,躬身致謝,禮數周全。
“公子如此好酒,怕是奴婢的簫音所不能及。奴婢多謝公子賞賜。宮中還有一些瑣事,奴婢也要回宮向大王複命,不便久留,就先告辭了。”
趙嘉微笑點頭。
“梁兒姑娘慢走。”
梁兒轉身,在眾賓客的注視之下走出廳堂。
側位上的燕丹就那般眼望著她離開,心中落寞無以複加。
不知這一別,又要到何時才能再見?……
一路上,梁兒隻覺得嘴裡的酒香越來越濃,身子亦是越來越重,近至公子府大門時,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竟是倒了下去。
冥冥中,她感覺自己的身子飄飄的,似是有人將她抬走。
再落定時,身下軟軟的,好像是一處軟榻,很是舒服……
再後來,她的頭越發沉重,知覺便也漸漸隨之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