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睡了嗎?”房媧兒關切,並不顧自己已經勞累一天了。
嬴政在屋中靜坐,聽見她的聲音,開口:“你進來。”
趙昆低眉,請房媧兒進入行宮。
嬴政正在洗腳,滿臉的從容和閑適。
“陛下!”房媧兒跪地行禮。
“起身。”
起身之後的房媧兒走向嬴政,伸手去幫他洗腳。
“不了,讓宮女來。”
“微臣比不過宮女?”她笑問。
“朕不願讓你做這活計。”
“又不是第一次了。”她笑靨如花,他臉上也露出難得的笑容來。
二人見面無話,她隻好說起今日路上的見聞。
“可惜朕只能在馬車中,無緣去看沿途的風景。”他歎息道。
“其實,可以出來走動走動,對你身體好,有我在,你很安全。”她說。
“明日,朕也和你一樣,騎馬吧!”
“那我待會兒就去安排。”
“你安排何事?”
“幫陛下選良駒,還有馬具,這些都是我的職責。”
“不是趙高的嗎?怎麽他這樣偷懶,分內的事都交由你去辦?”嬴政笑問。
房媧兒一笑,道:“你的事,我不放心給別人去辦。”
嬴政拍拍她的肩膀:“你受苦了。”
“媧兒不覺得苦,陛下安好,我粉身碎骨都不怕。”
“一路上,還安穩?沒什麽事吧?”
“是,陛下此行有效,震懾六國余孽。”她忽然知道為什麽皇帝身邊總有佞臣,佞臣說假話,有時候不是為了保住自己,而是為了皇帝,為了他能少操一點兒心力。
嬴政淡淡地笑了,說:“希望他們能理解朕的苦心。”突然間,嬴政狂咳不止,房媧兒從她的懷中取出藥丸來,為嬴政服下,並喚來侍女,服侍嬴政安寢。
殿外,房媧兒問趙昆。
“陛下近來睡眠可好?”
趙昆搖搖頭。
“為何?”房媧兒直勾勾地看著趙昆的眼睛。
趙昆似有哀怨之聲,道:“老是做噩夢,時常從夢中驚醒過來,望著地圖,也不言語。”
他看看房媧兒那一臉的疑慮,接著說道:“陛下有時候會問鄙人,說他的制度對不對。”
“統一很難,稍有不慎,哎,便是分崩離析……”房媧兒道。
“姑娘說得是。”
兩人垂眉很久,房媧兒才開口告辭:“天色不早了,下官先回了。”
“姑娘慢走。”
嬴政又做了噩夢。
六國學者抨擊他的制度是錯的,大錯特錯的,他在群儒的嘲笑中,亂了心神。驚醒過來。
第二日,房媧兒並未兌現昨日答應嬴政,騎馬出行的要求。路上風大,她擔心這風沙傷了他的身子。
房媧兒派出一對白衣衛,趕往泰山。
“皇帝要在泰山行封禪,祈求帝國長治久安,你們現在前往泰山,每一個角落都要嚴格勘察,不能有一絲一毫威脅到皇帝的存在。”
“是。”
白衣衛先行抵達泰山,就連蜘蛛網,蛇穴,道路上的石頭子都不放過,不留一絲隱患,這是他們的使命。從駐守泰山,不讓任何人上山去。
嬴政奉祀的正是這座東方最高的山,東巡郡縣,召集齊、魯的儒生博士達七十余人,在“天下第一山”泰山下,商議封禪的典禮。
可是。
再三的準備,再三的斟酌,意外還是發生了
隨同嬴政一同在泰山行封禪的人員之中,最重要,便是那七十多個儒生、博士。他們的職責是為嬴政制定封禪大典的禮儀章程等事項。可是,又因為嬴政是古今第一為封禪泰山的皇帝,
他們為著封禪利益爭執起來。“我覺得采用《禮記》的利益較為合理。”
“不然,皇帝是秦人,理應用皇帝在雍城祭祀祖先的做法。”
“非也,此地為齊魯之地,理應采用齊魯宮廷之法。”
“你們都忘了祖宗了吧?我們理應用周禮才對。”
……
眾說紛紜,他們各執行一種學說,一種利益,久久不能指定出封禪應用的禮儀規程。
嬴政被置於一旁,房媧兒憤恨。
這些人表面上,是在進行學術、禮儀的交流,其實,他們有共同的目的阻止嬴政封禪,他們都不認為嬴政有封禪的資格。
房媧兒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拔出天裂刀,一刀斬斷了一位博士手中的竹簡。
博士瞪著她,她拾起地上的殘卷,抖落開來,冷面笑望著眼前的博士,問:“先生,你這抱著《離騷》看了半日,可找出古代典章制度了?”這博士出門走得急,隻隨手拿了一卷書,來這兒裝某做樣來了。
那博士不過是文弱書生,見這個女人如此無禮,便說:“孔聖人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還未等他說完,房媧兒手中的竹簡變為暗器,被她用內裡打在那人腿上,一時間那小腿便成了刺蝟一般,倒地抱腿。她口中還說著:“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頓時,身邊的儒生都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與此同時,“媧兒!”嬴政喝住了她。
房媧兒知錯,跪地求饒。嬴政隻叫她收起刀來,她不大情願地照做了。
嬴政起身,道:“各位都是當世鴻儒,都是博學之士,理應能商討得出封禪大典的禮儀。”說完便拂袖而去。
房媧兒雖然須得緊隨其後,然臨走之前,她將刀柄架在年紀最長的那一位博士肩上,笑盈盈地說:“好好商談,沒有結果,各位今日便不必回去了。”
“你這小人,竟敢在我等面前耀武揚威。”
房媧兒拔出刀來,指向說話那人,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別忘了,我是女人。”
說完便,冷哼一聲,走了,走之前,她的快刀削去了罵她那博士的束發,屈辱應該用屈辱來還,她已經很是仁慈了,若是沒有嬴政壓著,她的刀不會抬得這麽高。
地上那博士,腿上扎滿了竹簽,房媧兒喊道:“這位大人可以回去歇著,好生伺候著。”
宮人上前領命道:“喏!”
房媧兒走後,眾人的議論中心並非封禪,而是如何進言,讓皇帝除去白衣衛。
“議古論今,桀有喜,紂有妲己,幽王有褒姒,皇帝這樣在乎天下人對他的看法,只要搬出天下人,皇帝還能留她一個妖女在身邊?”
“這女人著實可惡,無法無天。”
……
回到寢殿,嬴政還在暗自發怒。
“出去!”嬴政大喊,周圍的宮人紛紛落荒而出,只有房媧兒持刀進入。
“陛下!”她試探著。
嬴政抬頭看著她,淡然一笑,是擠出來的笑容,他說道:“原來是你。”
“生氣就罵出來吧!”她將刀放在案幾上,不帶武器,走向他。
嬴政收斂了他的愁容,握著她的手,道::“你不應該這樣的,都不知道這些人會在史書上如何去寫你,寫朕,他們委實可惡,可朕只能忍。”
她一臉無邪,成大事不拘小節,歷史上被誤解的人多得是,她不在乎多一個自己。
“我不在乎。”
嬴政回想方才之事,歷歷在目,感歎道:“他們都那樣討厭朕,這是朕所料未及的。”
房媧兒伏在嬴政身旁,急迫地說道:“這才不是簡單討厭陛下,是直面的羞辱,是想要扼殺您的國,您的理想,若我是你,剛才就處罰他們了。”
嬴政安撫她,也在安撫自己的內心:“天下初定,他們不理解,給他們時間吧,總會了解朕的,是不是?”
“讓天下人像我這樣了解你?”她直視他的眼睛,看清了他的疑慮,他眼中都是雲,烏雲,迷茫著,如同今日的天空。
“總會有人如你一般了解朕所想建立的天下。”
房媧兒神傷這默默道出:“會的。”
可是這還有等多少年,他看得到嗎?她凝望著嬴政,他是那樣寂寞無助,沒人可以幫助她,縱使她通曉今後的事,也無能為力。
“行宮臨近海邊,你陪朕去看看海,可好?朕只在書裡看過人家描繪的大海,朕想親自見上一見。”
“好……”
她挽住嬴政的胳膊,兩人走向海邊,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海的那邊,有座仙山,是真的嗎?”嬴政問。
她不說話了,她腦子裡有一張比嬴政房中掛著的更大的地圖。
“你不知道嗎?”嬴政又問。
一瞬間,她覺得嬴政像是個孩子,不忍心毀了孩子的夢,說道:“應該會有吧。”
嬴政笑了,他看著遠處,哪裡有希望,不僅僅是他的,還有秦帝國的。
此刻的海面上,她的束發被吹亂,凌亂的在她額前,隨風擺動,嬴政借月光望著她,只見她的臉龐在月的寒光之下是那樣的傾國傾城,婉若遊龍,超凡絕豔,不惹煙火。
房媧兒轉頭,將嬴政雙眸含情凝望著她,問:“看什麽呢?”
“看你。”
“看了這許多年,你不膩?”
嬴政搖搖頭,語氣親和地說:“若朕不是皇帝,娶了你,在此做個漁夫,打魚,吹海風,也是好的。”
“我就藏了刀,為你烹茶煮飯,織網打漁。”她回應著。
她現在也是這樣想的,在海邊,建一所小房子,有個小籬笆,籬笆裡跑著雞和狗……和嬴政做一對尋常夫妻。到那時,她再不會做出那樣難喝的魚湯來。
嬴政問:“你說你,你愛朕的白發、紅梅、刀劍,你可知朕最愛何?”
她不假思索,道出:“江山。”
嬴政搖頭,慢慢說道:“江山,秦法,還有你。”
“滿手鮮血的我,你也喜歡?”
嬴政點點頭。
“背負殺戮的你,做不了天下人的皇后,卻能做朕心裡的皇后。做不了皇后,便做朕的妻子吧,你是嬴政的妻子,只有你是。”
“哼,我是妻子,你還有一堆小老婆呢!”她微微嬌嗔,女人的醋意,有時候是男人心中的甜蜜。
“不,那些是皇帝的妃子,你是嬴政的妻子。”嬴政握緊的她的手,溫柔地說。
房媧兒含笑,她愛的並非那個地位,而是他這個人。作為皇帝,他高高在上,他要俯視天下蒼生,然而,作為嬴政,他不過是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男人。始皇帝和嬴政,有時候,不能混為一談。
一個是使命,一個是情義。
“若朕可以選擇,朕此生只要你一個。”他說。
房媧兒玩笑說:“那你乾脆在頒布一道詔令,全國上下施行一夫一妻製好了。”
他笑了,說道:“這怕是不妥。”
“就知道你舍不得。”房媧兒噘著嘴說道。
嬴政含笑解釋說:“此詔令一出,朕的妃嬪不是都不能在宮裡了嗎?若是這樣,也愧對她們了。”
房媧兒緊追不舍,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她道:“你不覺得愧對我了嗎?”
“朕的長生,便生生世世隻與你在一起,補償你。”
嬴政這麽說,也是這麽做的。
“說到做到。”
“一言九鼎。 ”
這是她後來刻骨銘心的誓言,他能活的年數,房媧兒可用雙手來倒數了,不免傷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是禍,是火,是葬身之地,是苦難,而她卻一意孤行著。
還有一絲她不願承認的神話,那是她的希望。
海風涼了,吹了他,她扶著他回去,那一夜,他沒有做夢,睡得安穩。而她為嬴政值夜之時,賈骨解開了張子房身上的繩索,為他治傷。房媧兒將張子房一頓收拾,身上不免有了淤青,賈骨技癢,便來為張子房治傷。
可這剛塗了藥酒,張子房便站起來走動,並且望向屋外。
“多謝師父。”張子房說道。
賈骨坐下,收拾著藥箱說道:“你就在這兒歇一歇,待會兒媧兒回來,我再將你綁上。”
張子房詭譎一笑,說道:“不必了。”
賈骨立即明白,這張子房要逃,他忙說:“那丫頭若是知道我放了你,不把我的皮剝了才怪。”
此時,張子房早已用落地的繩索從後方綁住賈骨,賈骨慌問:“小良子,你這是要作甚?”
“對不住了,師父。”張子房道歉說。
“你要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哪兒去?”賈骨勸他。
“正是,嬴政來此,是絕佳的行刺時機。”
賈骨一怔,張子房還未放棄刺殺嬴政,再勸道:“你要刺殺嬴政?你這不是要了那丫頭的命嗎?”
“師父,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這麽多了。”說完,張子房用衣衫上撕扯下來的布堵住賈骨的嘴,隨後出門去,將房門關好,做得好似無人來過一般,隨後張子房逃出行宮,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