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媧兒回來之後,不見張子房,命見過他的人將他追回,當屬下問起若是遇到張子房奮力抵抗,該當如何?
房媧兒思忖了片刻,冷冷地道:“就地正法,把他的首級取回來給我。”
她手上已經有太多的血,一輩子都洗不乾淨,乾脆不再拘著,殺就殺吧。死一個人,而國家存的,她不惜拔刀相向。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
回想她幼年時,老師問她,正義與善良她選哪一個。
房媧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善良,三十個孩子裡,她是唯一一個選擇善良的孩子,可是,她卻比選擇公平的孩子更加殘忍,她是唯一選擇善良的孩子,也是唯一殺過人的那一個。
那一晚,她沒有在自己的房間休息,而是去了嬴政寢殿。
嬴政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進殿,嬴政睡眠淺,起身來,只見房媧兒走過來,坐在坐在地上,緊靠著他的床榻。嬴政開口:“你怎麽來這兒了?”
房媧兒將頭依靠在床榻上,嬴政側著身子,二人相互對望著。
“我關押的刺客,被我師父放跑了。”房媧兒苦笑著說道。
嬴政莞爾一笑,說了聲:“你擔心朕?”
“那還用說?”
嬴政挪動身子,緊貼著牆壁,對她說:“上來休息吧,地上涼。”
房媧兒搖頭,說:“我就這樣吧,挺好的。”
“這樣怎能睡得著?”嬴政問。
房媧兒啞然一笑,道:“我不能睡著,我得盯著他,他算是我的半個師弟,只有我能收拾得了他。”
嬴政無奈,道:“那你等等。”
嬴政起身,將榻上一那沒有鋪開的棉被遞給她,說:“別受涼了。”
“好。”
……
因為博士阻攔一事,嬴政清楚他們的想法,於是,並未要求博士陪同他登泰山,而是自己率領文武百官前往泰山,使用在雍城祭祀的禮儀進行封禪。
房媧兒自然在隨行官員之列,走時,她腰間插滿了暗器,天裂被擦拭得可以找出人影來。
“天裂呀,天裂,你我都得保護好他,我活了六十多年,從沒見到一個人屈辱成這樣的,我心疼。”
天裂沒有回復她的話,它有靈氣,於是殺氣和鋒利說話。
嬴政登泰山那日,微微有點兒天陰。
嬴政懷著謙卑的姿態一步步登上泰山,房媧兒一直守在他的身旁,見他氣喘籲籲,想要攙扶,但是嬴政拒絕了。
不能讓旁人看到他的身體虛弱,因為他是皇帝,再痛,再累,再辛苦,都只能一個人忍受著。
泰山之巔,嬴政以最虔誠的禮儀以及心態,祭拜天地。
他希望上天能夠保佑帝國不滅,萬民歸心,帝國繁榮昌盛。嬴政宣告自己受命於天,創建這個統一的帝國,並未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天下蒼生。
房媧兒看著玉牒上的文字,感歎:“太史公,你一句‘天下苦秦久矣’毀了一個天下人的英雄!開萬世之罪魁。”可惜,秦朝太短,還未來得及證明自己,便淹沒在滾滾浪潮之中了。
封禪大典井然有序,是嬴政所想看到的模樣,沒人破壞,一切順利,天接受了嬴政的封禪,待嬴政在一旁休息之時,房媧兒跪在祭台之下,雙手合十,禱告著。
“上天,無論你屬於哪個宗教,無論你要什麽代價,懇求你給他指出一條路吧!讓他的不再受盡屈辱,讓他得到他應該得到的擁戴,求您賜給他平安喜樂……為了他,我願意付出我的生命,去侍候您,做您的奴仆,卑微跪在您的腳下做一粒塵埃……”
嬴政遠遠地望著她跪在祭台外圍,
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趙高,把她請過來吧,要下雨了。”嬴政命令趙高道。
“是。”趙高小步跑向前,輕輕喚道:“姐姐,走了。”
彼時的房媧兒淚流滿面,她磕了三個頭,用手背拭去淚水,低著頭離去。
“姐姐,你怎麽哭了?”
“風太大,迷了眼睛。”
“你求上蒼讓皇帝封你為後?”趙高打趣她。
房媧兒卻嚴肅認真地說道:“莫要把一個女人的情感想得太過狹隘,我不是自私的人,也不是貪圖安逸之人。”
趙高被潑冷水,但他越發地清楚,房媧兒對嬴政的感情比他畢生所見任何一對男女都深沉。
才走上回行之路不一會兒,山裡便下起了大雨來。
瓢潑大雨,雷聲陣陣,電閃雷鳴,嬴政並不畏懼,只是下山的路黑暗且濕滑,嬴政好幾次差點摔下山去,房媧兒握緊嬴政的手,為他撐傘,卻不知自己已被淋濕。
她眼中只有嬴政,即使打著傘,風雨依舊衝著他飛去,嬴政的身體大部分也已經被淋得濕了。
他受了涼,咳嗽不止,手腳冰涼。
“怎麽這麽涼?”接著微弱的光,她看到的,是嬴政慘白的臉龐,聽見那微弱的浮遊氣息。
她將傘遞給一旁的趙昆,隨後,解開自己的披風,為嬴政披上。
“不可。”嬴政拒絕。
“你要呼風喚雨,我就為你遮風避雨。”雨水打在她微笑的臉龐上,滿臉的水,分不清她的淚在哪裡。
嬴政披上她的披風,他也接過趙昆手中的雨傘,一手摟住房媧兒,和她一並躲在傘下,房媧兒看了看身後,推開嬴政,道:“不可。”
“不要讓朕欠你太多,好嗎?”
房媧兒妥協,答應嬴政。
一路小跑回到山下行宮。
房媧兒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少女時代,在那個時候,她曾想過有一天,她會與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雨天,兩個頂著一件衣衫,在雨中奔跑。
可是,想想中的,他們在笑,熱烈的笑。
現實,現在卻是,她擔心著他,他記掛著她,心裡淌血,臉上流淚。
她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嬴政,我愛你。”
也許,雨聲太大,腳步聲太重,嬴政並未聽清,隻為她撐起這一小片不落於雨水的天,低頭,不時說一聲:“媧兒,小心腳下。”
這一場雨,讓此次封禪之行,加了一絲坎坷。
抵達行宮時,博士、儒生都還在行宮裡等候著他。原本以為嬴政會威風八面,器宇軒昂地走進行宮之中,宣告此次封神大殿如何成功,卻不料,事實比他們所想見到的,還要順應“民心”……
嬴政狼狽歸來,全身業已淋濕。
發梢,衣角之處無不滴著水滴,房媧兒和趙昆伴其左右,攙扶著疲憊勞累的嬴政,房媧兒和趙高也與嬴政一般,發髻散亂,貼在額頭上,貼在臉頰上,淋了雨,加之吹了涼風,嘴唇凍得發紫,面色暗白,微微發抖。
博士們,學者們先是起身行禮,只見平時趾高氣昂的他們今日都垂著頭。
房媧兒看到他們身子在發抖,於是,她松開嬴政的胳膊,走向離她最近的一位博士,她打量這這個人,然後半蹲下來,向上看去,她青筋暴起,在看向旁邊的這些儒生博士的臉,他們居然在發笑,抑製不住地笑,使得身體有些微微顫抖。
房媧兒咬牙切齒,她聽到了天裂想要掙脫刀鞘的憤怒之聲,因為天裂感受到她此刻有多想為嬴政血洗恥辱。
可是,當她的手握住天裂時,嬴政上前,將手掌放在她的右手背上,搖了搖頭,她雙眸含淚,身體氣得發抖,她這一生從未受過這樣大的屈辱,當然,嬴政又何嘗不是呢?
她製住了,松開了手。
挑明之後,嬴政的面子,他的境地會更加尷尬。
拔刀不易,忍住不拔更是困難,她憤恨著,不僅僅很這些人,還恨上天,她如此虔誠,如此懇切,召來了卻是這樣的結局。
治理天下若是能殺個血流成河就好了,天神若是更到她面前來,天裂一定會將諸神劈成兩半,任他天上地下,任他是人是神,她都要留下他們的殘肢斷臂,讓他們知道統一有多重要。可惜,治國不是殺戮,治國不能是殺戮,治國要杜絕殺戮,
嬴政不聾,不瞎,他聽得見,看得見,但是,他卻失去責問的勇氣。
失望,悲傷,笑聲比雨水無情,天無情,人無情。
嬴政腰間的太阿劍,他的手已伏在太阿劍上面,或者不必他開口,就會有人滅了這群譏諷皇帝的人,不僅僅是房媧兒。沒有人可以忍受這樣的屈辱,嬴政心口刺痛,捂住心頭,他秉燭呼吸,穿過嘲笑聲,進入後殿換衣衫。
嬴政走了,房媧兒卻不走。
嬴政對這些人,還有一絲希望,還單純地認為只要自己敞開心扉,便能得到他們的認可。
房媧兒可不會這樣想,她知道這中國歷史最冤屈的帝王后來的結局,而她,是對這個屈死之人,注入了最深的情感的人。
她的頭髮,已經松散,往地上滴著水,目光卻炙熱如陽,如血。
天裂聽到了主人的召喚,做好的嗜血的準備……
天裂出鞘,看著眼前的鴻儒博士。
“各位方才笑什麽呢?”房媧兒邪笑這問道。
眾人不說話。可她不是這麽好糊弄的,她想要把對天的怨憤都發泄到了這群人身上。
蹲下,輕輕撫著一個中年博士的臉。
“李博士,您老人家笑得最為開心,不知是為何?”如蛇媚一般迷離的眼神以及迷亂的聲音。
李博士道:“我等在討論學術。”
房媧兒冷笑,橫眉冷目,問:“學術?說來與我聽聽,都是什麽真知灼見,讓我也開開眼。”
李博士道:“這個,我等還未商討出結果來。”
房媧兒再問,此時她已經目露凶光:“那為何發笑呢?”
李博士狡辯道:“我等並未發笑。”
“那就是譏諷了?”她瞪著眼。
“不敢。”李博士連忙回絕。
“不敢?”話音剛落,房媧兒照著他的面門就是一拳,好在她擊中的位置,並非那人的鼻子,否則那人的鼻子必然在這兒便便斷掉了。可房媧兒全力集中的他的嘴巴。因為她恨這些人的嘴,嘴惹的事兒,和鼻子有什麽關系?
一拳過去,李博士往後一仰,倒在地上,房媧兒衝上前去,伸出去,將那博士一顆被她打松了的門牙,隻手拔了出來,扔在地上。
眾人見了血,屏住呼吸,自然不敢再笑。心中只有恐懼。
房媧兒重重地喘著氣,努力遏製自己心中的怒火,表現得十分不以為然,此刻,殿中的白衣衛呈上手巾,她一手接過來,擦拭血淋淋的手,沾上血的手巾房媧兒用過之後,扔向那人的臉。
“李博士,忘了和你們說,我見了醜的東西,就忍不住像除掉,對不住了……”
見他捂著嘴。滿臉的血,房媧兒走向他身後,那一位年輕的博士。
“您剛剛又在譏笑什麽呢?”
“我……不敢。”
房媧兒見他渾身發抖的樣子,一點孔子之後的氣派都沒有,朝他面門一腳,踢出兩丈距離,博士們都傻眼了,沒見過用腳打人的。
一時間,博士,學者們為求自保,退到殿門口,想要逃……
此刻救了這些人的, 是嬴政。
只聽得大殿的屏風中,突然大喊出一聲:“媧兒,休得放肆!”
房媧兒才放過這些儒生博士一馬,並道:“若今後再敢明裡暗裡的譏諷皇帝陛下,白衣衛來找各位要點東西的。”
說完,她將身旁白衣衛的佩刀猛地抽出來,投擲向前刺入那年輕博士的襠部,只聽見他一聲慘叫,那白衣衛將他的佩刀拔出,隨後流出血來……
白衣衛中人十有都是太監,看見這些學者博士也成了和自己一樣的人,自然幸災樂禍,在一旁譏笑那斷了子孫根的博士。房媧兒見手下人的譏笑為自己出了心中的一口惡氣,自然舒暢了些。
後殿,嬴政似乎受了風寒,加上氣血攻心,躺在床榻之上一動不動。她跪坐在嬴政床榻旁邊,握著他的手,直覺他的手指冰涼,面容帶有滯塞之象。
“去將我師父請來。”房媧兒吩咐手下的白衣衛。
“媧兒!”嬴政睜開眼。
房媧兒急迫的湊上臉去去,回應嬴政說:“陛下,我在!你要說什麽?”房媧兒原本以為嬴政會說他那兒不舒服,可是嬴政開口道出的卻是一句:“將衣衫換了去,莫要著涼了。”
“我不會生病的。”她微笑著安慰嬴政,她身體濕透,冰涼,她又怎麽會不想去換衣裳,只是她見嬴政身體有恙,不惹離去。
忍著忍著便忘記了自己,滿心都是他的的病情,可是她為嬴政診脈,卻是關心則亂,不知如何是好。
“去吧。”嬴政溫柔地勸說,臉上擠出一絲只能為她展現的柔情。此時不應該這種含情脈脈的時刻,因為有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