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脖頸處細小的傷口,是來自她特有的仁慈,亦是天裂代表的救贖。
心裡滴血,她是個劊子手,痛哭,只能自己承受,這就是她的命運。
家中。
“姐姐發什麽愣?”尖兒抱起瀧靈,問她。
房媧兒緩過神來,擠出笑容來,說道:“想家了。”
虞柔不解地問:“姐姐還有別的家?”
房媧兒笑了,抱起她來,一邊惆悵一邊說:“姐姐還有父親和母親呀。”
“他們是什麽樣的人?”虞柔問。
房媧兒想了想,哀怨地說道:“他們對姐姐可嚴厲了,也是最疼愛姐姐的人,他們教育我做善良正直,活在陽光下的人。”
瀧靈拉扯著房媧兒衣袖,擠進她的懷中,笑盈盈地說道:“娘親就是最好的人。”瀧靈伸出小手來,摸摸房媧兒的臉,溫暖的小手,戳著她的臉,她卻毫不在意。
只因為,在她看來,她現在不僅配不上她口中的修飾詞,她現在都快不能夠稱為人了。
玉靈進屋來,拿起天裂刀,看著刀柄上的配飾。
“好看嗎?”房媧兒問玉靈。
玉靈抬起頭來,望著她,聲音清脆:“好玩。”
玉靈什麽都不知道吧,不知道血的腥臭氣,不知道刀刃上曾經有過什麽。
客棧中。
張子房卸下厚厚的皮襖,圍坐到火爐前。
賈骨烤著肉,笑說:“去哪兒了?”
“你就不能出現,勸勸她嗎?”張子房發怒。
“她會聽勸就不叫房媧兒了,王醒也不會殺她。”賈骨說得漫不經心。
“太可怕,她還是個人嗎?普天之下,除了她,誰會對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下殺手?”張子房怒不可遏,那孩子死的模樣,刻在了他的腦海中,隱隱作痛。
“媧兒信奉,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
“可是她滅人滿門!”
“子房啊子房,你要清楚,你我都治不了她,治得了她的只有嬴政一人,你們就不要多管了……”賈骨一邊用手抓肉吃一邊勸誡張子房。
“嬴政?你說這些不是嬴政指使的?”
賈骨冷笑一聲,問:“要是嬴政應允,她何必偷偷摸摸,還要消除罪證呢?”
張子房回想,房媧兒每次辦事,都是夜間行事,招招斃命,並且臨走時,連足跡都要清理乾淨,現場不留痕跡。
“若是嬴政不想讓人所知呢?”張子房對嬴政偏見極大。
“嬴政?呵呵,你說嬴政為何不娶媧兒?”
張子房輕笑一聲問:“我怎麽知道?”頓了頓,又問:“難道您知道?”
賈骨道:“我猜得出,嬴政一生追求光明磊落,掃清大周留下來積弊,他可以發動戰爭,可以開天辟地,可那些都是為自己,為華夏百姓,可媧兒,殺戮太甚,在嬴政看來,她不乾淨,她這一生都做不了他的皇后,嬴政心裡最愛的,是天下,不是她。”
“嬴政對她一定要這樣狠絕嗎?”張子房深愛著她,於是為她不甘心,她應該得最好的愛護,她值得。
“嬴政也怕,她是骨子裡流淌著的陰謀權術,嬴政對她,又愛又怕,我們是體會不了他的心情,但我們知道,這樣的媧兒,決不能做皇后,嬴政自然不會讓她做。”
“他會殺她嗎?”
賈骨低眉一笑,說了聲:“當然會,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時候,天下和她,嬴政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天下。”
張子房苦笑一聲,神態憂愁,問賈骨:“你說媧兒她知道嗎?”
“你覺得,她會不清楚嗎?”
張子房搖頭,道:“她什麽都懂。”
氣氛冷凝了很久,
賈骨喝一口酒,看著在一旁看書發呆的張子房,說:“你我小心些,便不會被她找到。”“嬴政將秦法推行到天下每一寸土地上,可行嗎?”
“媧兒覺得可行,便是可行的。”
“這麽信任她?”
賈骨不回答,張子房再看過去時,他已經睡著了。
不是賈骨想要信任她,而是天下必須依靠秦法才能治理下去,賈骨看得出,嬴政的疾風驟雨的改革,更換天地,是為了讓天下人,可是,治大國如烹小鮮,這麽大個國家,他要怎麽才能消除八百年來的封建國家觀念呢?
如他身旁的張子房,他一心想要復仇,想要那個弱小的韓國死而複生,卻忘記了,嬴政給了他一個更大的國,讓他可以在更加遼闊的土地上做百姓。
執念太甚,執念毀人。
可依舊有人願意迎合時代的大一統。
房媧兒親自送喜出鹹陽城,喜被派往雲夢縣做縣丞。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房媧兒保守行禮,喜忙跪下回禮,房媧兒攔住了他,說:“先生不必如此,這是我應當的。”
喜不解。
房媧兒解釋:“天下初定,四海不寧,帝國需要千千萬萬的如您一樣的人,鞏固這統一的局面。”
“明白。”
房媧兒和喜說話時,她讓家奴們悄悄往喜的馬車裡多放了幾袋子糧食。秦國官吏上任,自備糧草,不可取當地百姓一分一毫,喜自然是做得到,可是,房媧兒確實有愛才之心。原來想要將自己家的糧食,贈與喜,然喜不領情,房媧兒隻得出此下策。
喜轉頭望著成箱的秦簡,笑說:“這是鄙人此生見過最好的法典。”
房媧兒得意,因為參與秦簡修改編纂的,不僅僅有自己的師弟李斯,弟弟趙高,還有她的摯愛嬴政,有情在其中。覺得秦簡便是她孩兒一般珍貴。
“當然,這麽多人心血。連二月至七月不得入山林,不得打獵都在其中,保護牲畜,您說,這部法典多完善呀?!”
“只要我們地方官員不懈怠,便可開萬世之基業。”
“有勞您了。”
……
喜走了,帶著一個完美的國家理想,離開的鹹陽。
國家富強,繁榮安定,只是所有歸順帝國的人的期盼。
嬴政二十七年。
嬴政下令,將秦的東門由黃河延伸到上朐,並以鹹陽和東門為中軸線規劃新版圖,嬴政的大鹹陽規劃,鹹陽已經成為秦帝國的心臟。
渭北的鹹陽宮,如“紫宮”;渭水貫穿都城,像“天漢”;渭南的極廟,為“天極”。從“天極”經過“閣道”渡過“銀河”,直抵“營室”。彰顯皇帝的威嚴同時,也是方便著這政治之都的功能運行,擴充人口。
鹹陽在發展自然全國都不能懈怠下來。為加強對全國的控制,便於政令軍情傳送,商旅車貨往來,嬴政下令,開始在全國各地修築馳道。以鹹陽為中心,東通燕、齊,南達吳、楚。道寬五十步,用鐵錘夯築路基使之堅實。中央寬三丈,為皇帝出行專用道路,每隔三丈值松樹一株,作為標志。馳道兩旁百姓可以行走。
國家的建設,在如火如荼中進行著,嬴政站在鹹陽城樓上,望著眼前的一派景象,心情大好。
“車同軌,書同文,統一度量衡,天下歸一。”趙昆欣喜地念叨著。
嬴政望著西邊,說了聲:“朕想出去走走。”
“去何處?”
嬴政開始巡隴西北地。
白衣衛隨行,一路上,房媧兒沒有一刻放下手中的刀,以至於,夜間都在為嬴政站崗。
“大人,換崗了。”
房媧兒失去了往日的生氣勃勃,疲倦地說道:“我去睡兩個時辰就來。”
“是,大人。”
嬴政房中的燭火依舊通明,即使出宮來,嬴政也不給自己多休息片刻,此次出行沒有帶嬪妃同行,於是房媧兒讓趙昆選了當地善於歌舞的女子,為嬴政獻舞樂,然嬴政卻將人打發走了。
其一,嬴政不想讓房媧兒生悶氣,其二,他因為政務日日疲憊辛勞,哪裡還有心去選美人?
見嬴政挑燈勤政,她隻回頭望上一眼,便離去了。
隻休息了兩個時辰,她便又回來站崗,交給旁人,她實在是放心不下。然而,此行的白衣衛都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一個個都是武功高強,心細如發之人。可倒是這種時候,她依舊信不了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會盡忠職守。
其實,此行路程不長,且在秦故地之中,禍亂勢力並不在此。巡隴西、北地。歸途中,出雞頭山,經過回中,反回鹹陽。一路顛簸,嬴政在馬車裡辦公不便,便隻得睡覺,房媧兒透過趙昆和侍女掀起來的車簾,見他睡著修養,心中委實有些許小慶幸。
暗自發笑中,趙高在一旁不由得取笑她來,房媧兒聽到笑聲,便看過去。
她問:“你把藥交給趙昆了沒?”
“給了,對了,昨日哥哥還問怎麽你的藥比宮裡太醫的藥還要有用,別人的藥吃多少都不起效,您的藥,才吃下去便好了大半。”
“你怎麽說?”
“我說你是醫鬼的愛徒,自然比太醫好上很多。”
宮裡的太醫為嬴政診脈治療咳嗽時,都只是按照一般的風寒咳嗽治療,然而嬴政的咳嗽卻與他的體質有關。
嬴政自小便容易上火,然而手腳又冰涼,半寒半熱的體質。加上現如今日日秉燭熬油,身體內的陽氣都給熬成了陰氣。五髒虧損得厲害。近來嬴政的喉嚨難受,太醫隻說是風熱所治,開了去火的藥物,房媧兒卻給嬴政送去的養胃了藥。
全因為,她每日關注嬴政的飲食,嬴政近來車馬勞頓,加上水土不服,食欲不佳,甚至有暈車嘔吐的情況。腹腔的食物倒灌出來,胃液灼傷喉嚨。
她便先將嬴政的腸胃調理好,在讓他慢慢恢復。
太醫不大清楚嬴政的體質,治標不治本,哪裡如房媧兒一般,對嬴政的體質如此明白清楚?找到病謗才用藥,於是她的藥對於別人或許沒什麽用,可是對於嬴政是剛剛好。
房媧兒不語,嬴政也就是在出巡過程中的死去的,此行並未算在秦王出巡的五次之內,可畢竟離開鹹陽,她放心不下來。
白衣衛的從前方直奔而來,說道:“大人,縣官已在前方等候。”
“知道,下去吧。”房媧兒冷面,語氣威嚴。
“皇帝此行的目的是何?”趙成在一旁,三人品排駕馬,趙成學問不如趙高,對政務的關心也淺薄。
“鞏固後方。”房媧兒回答說。
“此路線的安排便是秦人東進之線路。”趙高進一步解釋。
馬背上顛簸,可是她早已習以為常。沒有在馬背上更安穩的了休息時光了,對於他們這群人來說,雙腳沾地,便意味著忙個不停。馬背上是時光總是那樣愜意,身邊有親人,可以聊天說話,身後有愛人,他在安睡。
途中,嬴政下車來,透透氣,房媧兒一路跟著他,嬴政來趙昆都不帶,隻帶著她。房媧兒卻被遠處的一隻野鹿吸引了目光, 嬴政順著她的眼望過去,道:“原來有鹿。”
房媧兒道:“嗯。”
“你喜歡?”
“嗯。”她微微一笑,說了聲“它們看上去很有靈氣。”
嬴政在她笑顏裡,他記下了,她喜歡鹿,自那之後,宮裡的飲宴上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鹿肉。
回到鹹陽之後。
未央宮依舊忙碌個不停,大小奏報,從全國各地送來的,都往這裡頭送,鹹陽城中接近一半的人口是公務人員,留下來的一半是社會各個階層的人,包括帝國的敵人。來來往往,魚龍混雜,加劇了繁榮,也增添了危險。
回到鹹陽之後,房媧兒又受罰了,這次是因為她的手下在審訊犯人的過程中,采用嚴刑酷法,嬴政知道之後,將她手底下的人交由廷尉依法處置,房媧兒受連坐,罰俸,禁足。
嬴政將她不在時的白衣衛全權交由趙高管理,無形中,房媧兒培植的人被趙高吸納了去。
且說,秦國律法完善,管制方面極廣,方方面面事無巨細,且有連坐制度一人何時搶劫殺人,若是周圍鄰居在家中聽見,並且及時報官,將歹徒繩之以法,四方安寧。若是鄰居隔岸觀火,不聞不問,若事情被發現,鄰居連坐,且這片的行政官吏也會被連坐。
連坐並未如後世史書上所編篡的處以極刑,而是交錢,交糧,交兵器,這樣的方法不僅使得治安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而且保證勞動力和國家的物質戰爭需要。這套律法在秦國施行得很好,百姓們接受這這種“責任製”官員也如此,可是對於那些剛剛接受秦國法律管制的地方,這邊是另一種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