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昆忙裡偷閑,來至趙高房中,見趙高還在案上忙著將各地送上來奏折整理、加印,封存。
“弟弟!”趙昆朗笑著說道。
趙高抬頭,見趙昆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扶衣,獨自進門來。
“哥哥怎麽得空來了?”
趙昆往後看了看,爽朗地笑說:“大王那處現在不需要我,我便過來瞧瞧你,順便去了一趟膳房,取了我昨晚剩下的湯羹,給你送一碗來。”
趙高放下筆,上前,笑說:“哥哥來也不提前讓下面的孩子們說一聲,你看我這兒……”
說著趙高便親手整理撒落一地的竹簡書籍,趙昆攔住他,與他一起整理,說道:“這裡我來,你去喝湯,涼了傷身。”
趙高罷手,道:“那就勞煩哥哥了。”
“哪的話?”
趙高坐在將食盒打開,一層又一層,偌大的食盒,隻裝著一碗湯藥,趙昆一路走來也有兩炷香的時間了,可湯羹還冒著熱氣。
“還是哥哥貼心。”
趙昆不禁流出淚來,用手掌擦拭眼淚,並且說:“我的傻弟弟,你這個人這般不愛惜自己,哥哥怎麽不心疼你?”
“哥哥心疼我,我知道的,何必抹眼淚呢?”
“哥哥想,你們倆小時候,不在哥哥身邊,是被外人領著長大,現在咱們本是親兄弟,現在倒是不親了。”
趙高自然知道趙昆說的是那個房媧兒,趙昆將話題指向房媧兒,必是嬴政有了事要趙昆來做了。
“哥哥不必這樣說,咱們畢竟是一條血脈的,我和姐姐在一起生活得也很好,她對我也是真的好。”
“要不是你和成兒遇上她,我便是百死,也沒辦法給死去的父母親交代了。”
趙高喝著湯羹,覺得味道甚好,與房媧兒的烹調手藝相似。
“高兒,雖說你姐弟情深,可是,有些事,她做得,你卻萬萬做不得,甚至要避開。”
“哥哥是說近日來我與她結交朝臣的事?”趙高放下碗,從昨日開始他便一直擔心這件事。
“你我還有成兒,是大王身邊的奴婢,我們沒有根,沒有家,正因為有了大王,我們才能做人做的事,才有了現在的日子,做人做狗,都不能有二主,你懂嗎?”
趙高覺得這話煞是難聽,可是他不得不得應下。心中發狠。
“哥哥教誨得是。”此刻在瞥眼,望著桌上的半碗涼湯。他不該喝的,這是為大王的熬製的湯。
“你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哥哥知道,你不安心做個中車府令,想要往上走,想要讓人知道你的能力,可是,你要知道,大秦是大王的大秦,朝局是誰的。”
“弟弟知道。”
趙昆坐著,歎息一聲,說:“你不必跪,這兒只有哥哥,你不必如此。”
“不,父親不在,長兄如父,高兒當跪著。”
趙昆勸他,他執拗不聽,趙昆隻好作罷。
“哥哥現在過來,也不是要來教訓你的,哥哥想說,離那個女人遠一點吧。”
“為何?”房媧兒是趙高的仕途階梯,他怎會放手?
“你是聰明人,這也要說?”
趙高怯怯地問:“這是大王的意思,還是哥哥的意思?”
“我的。”
趙高松下一口來,問:“哥哥是怕她牽連到我?哥哥,你不知,大王對姐姐的情義,遠非我們想的那樣。大王是決計不會殺姐姐的,哥哥可放心好了。”
趙昆冷笑一聲,撣去肩上的粉塵,道:“你這孩子,要我怎麽說你?你知道大王不會殺她,我也知道,大王也知道,房媧兒她自己也知道。她正因為知道大王不會殺她,
才這般有恃無恐,自作主張,為大王管著這些人,可是你呢?大王恨她,而不殺她,是因為有情,她是天下的獨一份,你我不是,死了一個宮裡的管事太監,還有人會頂上來,死了一個中車府令,還有人可以頂上來,在宮裡如何活下去?”趙昆冷哼一聲,含笑而說道:“想要在宮裡能活下去,都不要把自己當人看。宮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大王。說句難聽的,宮裡的娘娘也不過是大王的玩物,你以為,她們是人?”
“趙高知道哥哥是好意。”
“你知道就好,別和房媧兒攪在一塊兒了。”
趙高不情願地說了一聲:“是。”
“對了,你想個法子,讓她自己個兒求見大王,別老是讓你傳東西,哪一天一個意思不對,大王發起怒來,你可擔待不了。”
“姐姐可以面聖?”趙高狐疑著問他。
“大王既然願吃她做的藥,她犯了這些事,知道也不罰,一半是因為朝局,一半是因為大王的情義。”
“知道了。”
趙昆看桌上的湯羹也涼了,伸手端起,放回食盒中,說道:“時間也不早了,你且將我說的聽進去,照著去做,自家兄弟,怎會害自己兄弟的?”
“為了大王一定辦到。”
趙昆搖頭,說:“高兒,這不是為大王,是為了你自己。”
“謝哥哥。”
“不必送了,你回去忙你的吧!”趙高還是將趙昆送到宮門口,才折回去。路上一直在想著,要如何才能說動房媧兒自己進宮來?
趙高下午,沒了事,抽空去了一趟趙宅。
房媧兒在後院教孩子們識字,聽見管家來說了一聲:“主人,趙大人回來了。”
房媧兒放下手中的木棍,將孩子交給嬤嬤們,自己便去了。
孩子們雖說和房媧兒親近,卻也忌憚她,在她面前一個個安靜乖巧,她才一走,孩子便拿著木棍打鬧,只要最大的閃靈和最年幼的瀧靈,依舊安靜伏在沙盤前,專心練字。
房媧兒見到趙高,蹙眉,問:“你不是今日當值嗎?怎麽出來了?”
“想和姐姐說一件大事。”
房媧兒疑惑,問:“你說吧。”
趙高看了看身後有管家和丫鬟,趙高厲聲說道:“都下去!”
“是!”趙高一向待人謙和,少有這般冷厲的時候,退下的眾人心中的猜想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可怎麽也想不出來。眾人才一退下,趙高便握住房媧兒的一支胳膊,進屋坐下。
“出了什麽大事?”
“大王病了,昨晚開始嘔血。”
房媧兒一怔,心中一慌,便紅眼,一半是急紅的,一半是有淚。
“怎會如此?太醫怎麽說的?”房媧兒焦急地問道。
“大王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說你謀反。”
“我……?媽的,這些雜碎。”房媧兒翻白眼罵道。
“若是旁人,殺也就殺了,可是,你……大王將密信燒了,然後便倒下了。”趙高試探性地望著房媧兒。
“我想入宮面聖,這件事不說清楚,便就是大王的心病。”
“我自然說了,大王是消了氣,可是,我現在也成了你的黨羽。”
房媧兒戳著趙高的的頭,怒氣騰騰,罵道:“你這時候跳出來做什麽?這不是添亂嗎?你是宮裡的人,怎麽幫著外人說話?!書都白讀了!”
“你是我姐姐,怎是外人了?”
“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大王要殺我,你也得遵旨,動不動?!”
“趙高做不到。”
房媧兒揉著太陽穴,心中焦慮嬴政的身體更甚於她的處境,冷冷地說了聲:“以後,再有這些人,別跳出來說話,懂不懂?”
“好吧。”聽趙高說這話顯得很是不情願,她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房媧兒轉身,問:“我想進宮。”
趙高猶疑。
“只有我可以將這事兒說清楚,還有,我想看望大王。”
趙高面有難色,點頭問道:“白衣衛出入宮門的令牌,姐姐還留著嗎?”
房媧兒忙起身去找,將腰牌掛在身上,與趙高說:“這樣可以了嗎?”
“不要梳妝嗎?”趙高見她束發素顏,素布男裝,不禁問道。
“罷了,我只要化妝打扮上,一定會被大王扇耳光。”
趙高不禁一笑,說:“馬車就在門口,走吧!”
房媧兒隨趙高進入殿中,趙昆對低頭忙於公務的嬴政說道:“大王,趙高來了。”
嬴政低頭挑眼,見房媧兒來,也不放下筆,假裝不在意。
“你來作甚?”嬴政冷聲問著伏在地上的房媧兒。
“微臣是來請罪的。”
“你有什麽罪?你都凌駕在寡人之上了,你會有罪?笑話。”
趙昆示意一旁的宮人們去宮外等候,而自己也悄悄退下,宮人隻留下房媧兒和嬴政二人對峙。
“大王,罪臣無意冒犯天恩,只是想要替大王清除朝中積弊。”
嬴政放下筆,斜倚著歪著伏地的房媧兒,問:“積弊在哪兒?寡人怎麽一個字都沒看見?”
“罪臣沒有上報朝廷,而是私自處理了,大王整日為國事操勞,罪臣萬萬不敢將那些無證據的東西呈上來,汙了您的眼睛。”
“看來,你也是知道那些東西髒?”
“是。”
嬴政哈哈大笑著走下台階來,蹲在房媧兒面前,說:“抬起頭來,看看寡人。”
“不敢。”
嬴政席地而坐,斜著腦袋對伏在地上的房媧兒說:“將你拉攏大臣的方法說出來,寡人赦你無罪。”
房媧兒不敢說,一旦說了,有罪的,無罪的,死有余辜,死有無辜,都是一個死。嬴政性格剛毅,殺伐果斷,知道之後必會大興刑獄。到那時,朝野上下怨聲載道,外有楚國,齊國,燕國,已經趙韓魏的余孽,這個天下便會瞬間傾覆,房媧兒不敢說,可是,她也不能不說。
“是罪臣,陷害忠良,然後再以此最為要挾。”
嬴政信了,背過身去,大笑說:“寡人就說,在大秦律法之下,怎會養了這麽多蛀蟲,原來是你呀?”
嬴政很喜歡這個答案,房媧兒也喜歡。她說過,她可以為天下人遮風避雨,只要有嬴政在,她就能做到。
但嬴政平複心情再次俯身用雙手扶起她時,他語氣一改,柔聲道:“媧兒,起來吧。”
房媧兒一動不動。
嬴政又說:“寡人想你了。”
房媧兒松下心中一口氣,抬起頭來,與嬴政執手相看淚眼。她知道自己做壞事,他可以原諒自己,可是他若是知道她沒有做害人,而是騙了他,他會不會與現在一樣?
“你終於回來了。”說話間,嬴政一手攬她入懷,緊緊相擁,含笑說著。
房媧兒在嬴政的胸膛中,淚水滾入他的衣衫裡,浸染開來。
“我何嘗想過離開你?”
嬴政責怪:“那你為何不進來?”
“你是大王,我怕呀。”
嬴政扶住她的肩,認真地望著她的雙眸,說道:“無論何時,寡人的宮門永遠都回你大開。”
“你為何要叫我滾?我以為你不想見我,不喜歡我了,喜歡旁人。”
嬴政知道她在埋怨自己。
“誰讓你欺負寡人?”
“我敢欺負大王?那你殺了我好了!”她趾高氣揚, 滿不在乎。
嬴政點點她的鼻尖,笑說:“你就是寡人的弱點。”
“殺了我,大王就沒有弱點了。”
嬴政冷笑一聲,說道:“清夫人和母親長得相似,寡人才親近她一些,可也沒做出格的事。”
“你做了也沒什麽,生氣的不是我,是大王后宮的妃子娘娘們,一定氣壞了吧?”嬴政見她調皮,低頭一笑,一切烏雲散去了。
房媧兒衝上去拉住嬴政的胳膊,說道:“好久不見,先檢查身體!”
嬴政不反抗,心知她最憂心他的身子,房媧兒一抹脈象,與一年前相差不多,只是更加憔悴了些。
“沒我在,沒人勸你休息吧?”
“趙昆他們有勸寡人,寡人也有好好休養。”
房媧兒斜睨著眼,扼住嬴政的下頜,假裝惡狠狠地問:“那就是我不在的時候常去后宮逍遙快活去了?”
“寡人沒有。”
“呸,你說,是那個小妖精,我這就去劃了她的臉!”
“后宮中並未添人,不信你去問趙成?你弟弟管著嬪妃的份例。”
房媧兒假裝恍然大悟說:“哦,對哦,我弟弟管著你后宮。”
嬴政無奈一笑,說:“仔細想想,寡人被你的人包圍著。”
“那我回來,我管你呀!”
“一言為定。”嬴政與她擊掌。
“可是,這個,我可以不住在宮裡嗎?”
“為何?”嬴政不解。
“大王不知道,我現在在宮外的十天裡,有七天是待在紅玉苑的,那裡的酒菜還有小曲兒,舞蹈,姑娘,嘖嘖,真是好……”她閉眼,露出享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