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飄回,房媧兒看著手中的的薄棉襖,看著要出門的時辰到了,便隻好再去找一件秋衣換上。她的私服,一年四季,不過八套,換乾洗濕。趙高早就看不下去,送來許多布料,她卻都給了孩子們,自己的穿戴,倒不如尖兒華貴了。
尖兒穿戴好,往她跟前一站。
房媧兒喊道:“轉一圈。”
尖兒聽話地轉上一圈,房媧兒含笑說:“有個大小姐的樣子了。”
尖兒撇撇嘴,嬌說:“還不是姐姐你,好的都給了旁人,自己還是那些一般的。上等絲綢讀給了我,自己穿中等絲綢,這叫怎麽一回事兒?人都說衣不如新,您卻總穿舊衣衫。”
“衣服舊了貼身,人舊了貼心。”
尖兒低頭,她從趙高哪裡聽了消息,說是大王近來有了新寵,不僅不是宮裡的妃子,還是個寡婦,大王日日與她同食,二人常常聊天道深夜。她想姐姐應該是知道了,可房媧兒的確是無心之言。
尖兒低頭,道:“可我聽人家說,男人喜新厭舊,都喜歡新的,舊的舊著舊著便忘了個乾乾淨淨。”
房媧兒只在一旁端著杯子,喝著熱水,望著院子,起風了,卷起地上的落葉。房媧兒忍不住閉上眼睛來,怕塵土迷了眼睛。
女婢上前來,低聲道:“主人,馬車備好了。”
尖兒扶房媧兒起身來,二人出門。
嗒嗒緩步前行的馬車中,尖兒掀開車簾,朝著外面看去,感歎道說:“好生的繁華。”
房媧兒柔聲:“待會兒我們走著回去,咱們姐妹好好逛一逛。”
尖兒想起此時鹹陽中四處都在流傳有關大王和寡婦的風流事,有的竟然被傳得不堪入耳了,尖兒怕房媧兒聽了傷心,便拒絕說:“我們留在姐姐那兒吃了晚飯再走好了,我想多陪陪她。”
房媧兒嗔說:“還說不想她?”
“真要是見了面不知有多少可講的,便多留幾個時辰吧!”
“聽你的。”
到了蒙府上,房媧兒讓尖兒上前去敲門。不一小會兒,便有人開了側門。
“請問二位是何人?”門房老奴問道。
房媧兒面容端莊,上前遞上名帖,微帶笑容:“在下趙媧兒,是蒙毅大人的朋友。”
門房的老奴前幾日就聽蒙毅說起,有位姓趙的姑娘會來府上拜訪,若是來了,便引進來。
“原來是趙姑娘,失敬失敬,請進!”
說著便開了門,引二人進門來,門房的小廝引著房媧兒的馬夫牽著馬,繞去馬院,飲馬修整。
尖兒從未來過蒙府,加上房媧兒住的府邸在官員中委實算是小的了,尖兒便以為蒙家也是那樣的,可是突然進入這幾進幾出的府邸,倒是將她給弄糊塗了。尖兒不由得邊走邊問:“姐姐,這裡這麽大,他們不會迷路嗎?”
房媧兒笑出聲來,說:“第一次來,迷路了路也不足為奇。就是你別到處跑,到時候找不著你,我就把你留在這兒,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了!”
尖兒噘嘴,任性地說道:“姐姐才不會那樣呢!若是找不著了,你不得翻遍這兒找我?”
“我可不敢,這可是蒙大人的府邸,我若是敢四處亂跑,蒙大人殺了我都是可以的。”
“誰……”尖兒本想說“誰敢?”可一想,如今房媧兒失了大王的庇護,就不能這樣說了,於是,她機敏地改口道:“誰會跑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房媧兒望著一旁的門房老管家,點頭一笑,有轉頭對尖兒說:“這是你姐姐的家,留下來不好嗎?”
“哼!”尖兒在前面一蹦一跳的,引路的老管家一笑,對尖兒說:“丫頭,迷路了的話,你今日就真的回不去了。”
尖兒一聽,便止步了,規規矩矩地跟在房媧兒身後。
管家將二人引到刀人鳳的住處,便退下了。
房媧兒進屋,見刀人鳳在蒙府之中,錦衣玉食。面頰豐腴了許多,打扮也更加光鮮了。
“夫人。”房媧兒行禮。
刀人鳳連忙扶起她來,道:“這是哪裡的禮數?姐姐某要這樣。”
尖兒在一旁,嬌滴滴地喊道:“姐姐!”
刀人鳳轉過頭頭去,扶著尖兒,自己打量著她,將她衣著華美,一點兒不亞於自己現在的樣子,倒是房媧兒還是原來的衣裝,既欣慰,又慚愧地說道:“姐姐,你替我照顧尖兒,受累了。”
房媧兒笑罷,問:“主人這是要我們站著說不成?”
刀人鳳“哎呦”一聲,忙道:“姐姐快請坐。”然後對身邊的丫鬟喊道:“你們快去將點心水酒取上來。”
“是。”丫鬟聽了吩咐,忙下去準備酒水點心。
尖兒在屋中左顧右盼,看著房間中的裝飾,問這問那蒙家世代為官,歷代大王賞賜了不少東西,然而蒙家是兵家,陳設簡單,只是刀人鳳是蒙毅的愛妾,且她比較喜歡侍弄花草,屋中自然比別人的屋中多了些花器。
“姐姐,你這兒東西可比我們那兒多得多了,都是我沒見過的。”
“你若是喜歡,便帶回去好了。”
房媧兒臉上有些許掛不住,便道:“家裡庫房裡的擺件你去挑便是了,你姐姐這兒花草,都是要花心思的,你帶回去,不過幾天便不成樣了。”
尖兒呵呵地傻笑,道:“那也是。家裡好東西,都在庫房和我房間裡,這倒是真的。”
刀人鳳立時便不悅了,道:“姐姐,你怎麽能這般寵愛這丫頭,我留他在你那兒,不過是做個小丫鬟的,怎能做起您的主子來?”
房媧兒喊道:“尖兒,你過來,你姐姐這是要訓話了,過來聽著!”
尖兒白了刀人鳳一眼,氣鼓鼓地坐下,還好丫鬟們在這時候將酒水點心端上來,尖兒吃了點心,一開心,才沒和刀人鳳嗆起來。
“你在媧兒姐姐那兒,可不能這般囂張跋扈,若是我再聽說你在媧兒姐姐那裡做她的主子,我便將你領回來。”
房媧兒在一旁默笑不語。
尖兒道:“什麽呀?我在姐姐府上還幫著她照看她將來的小孩兒,服侍她,我哪有做主子了?”
“姐姐,尖兒說的,是真話?”
房媧兒點頭。
刀人鳳笑了,道:“真是長大了不少。”
尖兒趁機繞開話題,問:“我和姐姐在一處,天天都有好玩的,姐姐,你在這兒有什麽好玩的嗎?”
刀人鳳擺擺手,說:“我就在這兒待著,做些針線活計,侍候花草,再學學做菜。”
尖兒搖搖頭,歎說:“姐姐,你和我回去吧,你在這兒,好生的無趣呢!”
刀人鳳搖搖頭,指指她的小臉,說:“瘋丫頭,姐姐盤算著給你找個婆家,收收你的心才好。”
尖兒聽了,哪裡肯呢?便記得跳起身來,說:“才不要,我要和媧兒姐姐在一處。”
房媧兒接過話頭來,打趣尖兒說:“入贅也是可以的,大不了我在擴一擴我的宅子好了。”
說完便望著刀人鳳,一塊捂住嘴發笑。
尖兒臊得臉紅,“不理你們了!”說完便出去玩了。
這尖兒出去,二人入座,正好可以說一說大人才能說的話。
“蒙毅對你好嗎?”
“很好,非常好。”刀人鳳淡淡地笑了,眼中原是歡愉之色。
“近日來,他有監視我的行動嗎?”房媧兒直奔主題,她隻想知道,現在嬴政怎麽看她的,她還有沒有希望回到他身邊,畢竟她是個念舊,最經不住旁人不念舊。
“監視是有的,可是大王那邊,好像不管姐姐了,聽蒙毅說,大王好久沒有提起您來了。”刀人鳳說這話時,遲遲疑疑地,若是房媧兒不問,她便也不會提起來。
房媧兒心中一安,卻也有一酸。
“他不過問我,最好……”她說得很慢,每說一個字,都在忍住心頭的錐痛與酸苦。
“姐姐,你也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好了,剛剛來時,有一日走錯了院子,去了大哥的書房,他書房中掛著您的畫像,若是可行,妹妹想要促成此事,蒙恬大哥,他是個很好的人,必不會虧待姐姐你的。”
房媧兒狐疑地望著刀人鳳,不知她為何要說起蒙恬來,這會不會蒙家人的意思,可想一想在魏國的時候,蒙恬回來時,對她那愛答不理的想也不會是蒙恬意思,便問:“鳳兒,你為何要說這個?”
刀人鳳頓了頓,道:“沒什麽,姐姐吃點心。”說著便將點心盤子推到房媧兒一邊去,房媧兒伸手止住,推回,冷眼相問:“說吧,沒有什麽是我受不住的。”
刀人鳳望著房媧兒那堅毅冷凝的目光,低頭想了良久,在顫顫巍巍地說道:“前幾日,夫君入宮去,向大王稟報您的事,卻看見大王和一個女人在一處同食,後來,他聽人說大王最近和一個女人走得很近。我算了算日子,自打她進了宮,大王便再沒有多問過他有關姐姐的事情了,姐姐應該知道這其中的意思。”
“哦?又是哪位娘娘?”房媧兒心裡很是難受,亂了心神,竟然忘記了自己此番前來,為了什麽事。
“一位叫做清的寡婦,很有錢,最丹砂生意的,大王很是看中她,進宮很久了。”
房媧兒不免自嘲地笑了,她竟然輸給了一個寡婦,自己在鬼谷遭了大難,醒來之後還心系那貞潔之俗事,自知自己是清白的,才敢回到嬴政身邊。原來此事,在嬴政看來都是一文不值了。
“你或是蒙毅,你們見過她嗎?”
“姐姐忘了?我剛說的,我家夫君是見過她的。”
“哦,那她美嗎?”
刀人鳳看了看房媧兒,見她雙目呆滯,便不說話,正在為她倒水的時候,房媧兒的眼睛一瞪,盯著刀人鳳的眼睛,含怒而問:“她美嗎?”
“美。”
房媧兒並未停頓,緊接著刀人鳳的話追問說:“和我比,她又如何?”
“不同。”
“哪裡不同,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
一個女人若是與另一個女人比美鬥豔,便說明她恐懼了。
“姐姐是仙人的之態,絕塵之面,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親近,生怕走得近了汙濁了您,而清夫人她的美,是血肉嬌貴之態,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嫵媚動人卻不失清雅端莊,使人見了,心裡便想要隨她而去。”
“看來,還真是美人了。”說這話時,明顯聽得出房媧兒話語中有些許顫音,應該是泄了氣,失了心了。
房媧兒安慰自己,也說給刀人鳳聽的氣話:“最是涼薄帝王心,人走茶涼,我還能說什麽呢?”
刀人鳳感歎著,替蒙題問道:“姐姐,您的白衣衛還在,你打算如何?”
蒙毅得知房媧兒要來,便對刀人鳳說,叫他她勸房媧兒自己便將白衣衛撤了,大王不撤她,不過是礙於面子,不願親自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大王拋棄她了。
“還能如何,他都應下了此事,我不反悔,若是走了,我連這個唯一接近他的機會都沒了。”
“白衣衛雖然大王還留著,可他卻有了新歡,你的行蹤,你做的事,已然不再受人矚目了,大王都不想提及你來……”
房媧兒白了刀人鳳一眼,道:“我不是那種靠他的歡心才能坐上這位置的人。”
“我知道,姐姐是依靠才智武功,可是大王都不重視您了,你還有什麽價值,不如收手好了。”
“他不看中我?這樣不好嗎?本就不是明面的上的人,被遺忘了便是再好不過的。”房媧兒依舊是氣話,有些氣得糊塗了。
刀人鳳從不見她這般感傷慌神, 不禁說道:“姐姐,你這是何苦呢?你讓我脫離這苦海,可你為何不上岸來?”
房媧兒喝了一口水,笑道:“我愛他,與他無關,所以,我活得好得很,比誰都好!”
說完她展開雙臂,給刀人鳳看她,刀人鳳含笑搖首,心中感歎房媧兒一片深情。她總是一副男人的裝扮,只是不願與紅塵女子爭妍鬥豔,她總高高在上,頤指氣使,讀屈原的詩,素布麻衣,翩翩獨立,擺出一副仙人姿態。
可再如何隱藏,她逃不過的——她在怎樣偽裝自己是個仙人,偽裝自己是個男子,可根子上她終究是個女人,一向無所謂的俗事看不上的爭妍鬥豔,到了嬴政那兒,便不再是她口中的味道,她也不免俗。
她清高得知看得上嬴政。
這一段話,刀人鳳也看出房媧兒的牽念,像她這樣的人,依照她的脾氣,要麽是將嬴政棄了,要麽便是和他鬥。
前一種不得可能,便只有後一種選擇了,她會鬥他無法忽視她,這便是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