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風的牆,銀色的月,凍僵的手指。
她問自己:“我愛他,還是我愛權力?”她的回答,是權力,可是,她討厭這個答案。打著愛他的旗幟欺騙自己的心,她隻想證明自己有多強。
流下淚來。
“注定我就這麽孤獨嗎?”
房媧兒在穿越之前,愛過很多人。
小學時候,她喜歡高年級的學長,好看,功課好,她只有人家的腰那麽高,高年級與低年級聯誼活動時,她拉著高年級學長的手,感覺到安全。
後來,她不喜歡他們了,因為她到高年級了。
中學,她喜歡過年輕英俊又學問的歷史老師。
大學,她迷戀過白發蒼蒼的教授們,她不斷喜歡那些高於自己的人,為了博得他們的好感,自己去讀書,學習,坐在圖書館的書架前,狼吐虎咽一般地吸收知識。直到自己與他們一樣時,她突然不喜歡人家了。朝著更高的目標爬去……
“我愛的,是挑戰罷了。”
她笑了笑,否決了自己。
“不,我並不愛研究,而是創造。”
抬頭望著月亮,她又否決了自己。
“不,我愛的是嬴政。”
她笑了,不否決這個答案。
她去找張子房,找賈骨,為了嬴政,她要找來長生不老的配方,只有十五年,她既然她可以長生不老,嬴政也一定要長生不老,她不在乎什麽蝴蝶效應,哪怕她會消失,也在所不惜。
日夜兼程,不畏風霜,趕到鬼谷時,不見有人的蹤影。
人去樓空,畢竟這裡的人,以及這裡的記憶,都已經消失了。鬼谷現在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鬼谷了。
“姐姐,沒人。”尖兒找遍的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都不見人蹤跡。
她失落地說了聲:“沒人嗎?”
她自問自答,眼睛冒出光來,“我知道他們在哪兒。”
躍上馬,不顧尖兒,她直奔後山的茅屋而去。她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地方,在那裡她躲過了一生中最狼狽時光,遇到對她最好的人。
張子房總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當然不是因為她看過他的故事,而是一種讀那張臉的熟悉,她總覺得張子房像在現代,和她鬥了二十來年師兄,可也不知道哪裡像,只是一看見便有那樣的感覺而已。
房媧兒在遠處便看見茅屋那兒炊煙寥寥。
她加快了步伐,而在屋中靜坐看書的張子房聽見屋外的馬蹄聲。他不慌亂,只是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劍在何處,便有安下心來,繼續看書。
房媧兒下馬,上前去輕輕敲門。
“有人嗎?”她輕聲問道。
張子房隻覺得這個聲音非常地熟悉,可想不起是誰的聲音了。
“有。”
張子房起身開門,卻看見那張多次入夢的眉眼,依舊清麗,依舊依稀男裝,依舊白衣黑裙束發佩刀。
“你?”
“子房,好久不見。”
她含笑地望著,張子房雙目含情,話到嘴邊,卻變為一句:“外面涼,進屋來吧。”
張子房轉頭,回到房中,坐下,倒水,端到房媧兒面前。
“師父去山裡采藥了?”
“你找他?”
“不,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張子房欣慰,她竟然是為他而來。
“師父呢?”
“去救人去了。”
“他?”房媧兒笑了聲,又諷刺地說了聲:“他去救什麽人?”
“水淹大梁,城裡的人生了瘟疫了。”張子房意味深長地望著她。
房媧兒面有愧色,道:“我竟然不知道,那,現在瘟疫解決了嗎?”
張子房漫不經心地說了聲:“聽來人說,
瘟疫解決了,只是人沒活下來。”房媧兒含有愧疚地望著他。
“師父沒救活人?”
“他去殺人的,殺死人。”
“殺死人?”
“病死的人太多,隻好拿去燒了,化骨揚灰。”
“城被淹了,秦軍對大梁城中的人也束手無策,逃出來了百姓們,只有去別處另行安家了。”
“哦。”她憂傷。
張子房望著她突然之間情緒低落,便知這水淹大梁之事與她有關,帶有深意地問了聲:“媧兒,你說這王賁能想到引水灌入大梁的兵家之道嗎?”
房媧兒為難,可是也點了頭。
“有人說,秦軍中有個女人,是你?”
“是。”
“那秦軍做什麽,都不奇怪了。”
“打仗,無非就是輸贏的遊戲,只要能贏,做什麽都行。”
“若是不考慮那城中百姓。這贏也就輸,嬴政想統一六國,非用儒家之法不可,所謂,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長進不小。”房媧兒笑道。
二人不知該說什麽,一個想要敘舊,一個想要利用,殊途難歸。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先去了邯鄲,後來又去了鹹陽。”
張子房看了她的模樣,不見喜悅,不見憂傷。
“見到他了嗎?”
“誰?”
“嬴政。”
“見到了。”
張子房失落,可一想,既然相見,又能在此與她相見,心情豁然開朗了。他端起水杯,輕輕抿一口,潤喉。
“你想過去哪兒嗎?”房媧兒問。
張子房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可不可以不要那樣做。”
“你不會理解我的心意,國仇家恨,你可懂?”
正好這時候,尖兒趕到。在門外喊道:“姐姐!姐姐!”
張子房望了望房媧兒,她便回到:“我的妹妹。”
“你還有妹妹?”
“認的,在我身邊,也就是做和侍女服侍著我。”
張子房道了一聲:“早該如此了。”
房媧兒起身邀尖兒入屋,張子房卻想起,若是當年她有個侍女,便不會他們之間那些不願提起的舊事。
張子房只見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粉面玉琢,梳著兩個發髻,穿著淡粉色的衣衫,走進屋來。
“這是張先生。”房媧兒介紹道。
尖兒行禮,道:“在下刀人尖,先生喚我尖兒,便可。”
張子房點頭,“在下張子房,是房姑娘的朋友。”
尖兒望著他這英俊的臉龐,低頭含羞,道:“能在這山上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張子房笑說:“這小丫頭嘴甜呢。”
房媧兒想要和張子房說話,尖兒在不合適。她便說道:“尖兒,你去外面玩,我和張先生有事要說。”
尖兒看看她,又看看他,抿著嘴壞笑,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要說什麽,我可不是小孩子。”
張子房笑出聲來,房媧兒拍打了她的,羞笑著罵道:“這小蹄子,越來越沒規矩了……”
尖兒被打,立馬跑出去,帶著馬兒去玩。
張子房問:“你打她做什麽?”
“不想叫她誤會,怎麽心疼了?”
張子房白她一眼,道:“你這樣做,反而叫她誤會了,還以為不讓她知道呢!”
房媧兒噘著嘴,說道:“我就是不想她聽。”
“不讓人聽,只有一個法子,便是說她不喜歡的東西,自然就不聽了。”
“聰明,你比我聰明多了,果然是謀聖。”房媧兒誇他。
“謀聖?”
“沒什麽。”房媧兒想起來,張子房現在還是個普通人,還沒有遇到他的伯樂劉邦。現在便不能稱他為謀聖。可是說起這劉邦,她又不由得心裡不是滋味,不想說下去。
張子房說道:“聽賈骨先生說,你從不誇人,你可是自認才貌無雙,天下第一。”
“他不就是想說放眼整個天下沒人娶我嗎?”
張子房大笑,覺得她還是那樣言語不饒人。
房媧兒又嘀咕道:“他這是在編排我,我是那種人嗎?若是,還不是在他面前才那樣。”
“我一句你十句,見誰都罵,真是怕了你了。”
房媧兒口乾,喝了水,轉開話題問:“你認識姚賈嗎?”
張子房不悅,問:“怎麽說起這個人來了?”
“想要弄清他的一些事。”
“為了嬴政?”
“為了我自己。”
“這與你無關,不要摻和進來。”
“正因為與我無關,我才想攪進來。”
“這些事兒,都已經無關緊要,忘了吧。”
“可是……”她才開口,張子房便起身來,背對著她,走出門去。
“你要去哪兒?”她追在身後問他,張子房不理會她,繼續走著。
走著走著,二人便來到了那王醒的墓前,張子房指著這墓,問:“你對得起你師父嗎?”
房媧兒認真地看著張子房的眼睛說道“我問心無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張子房生氣說:“你在發動戰爭,你讓成千上萬的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你對得起他嗎?”
“對得起。”
“房媧兒,你竟如此厚顏無恥。”
“你知道嬴政的想法嗎?他想要消除國與國之間的隔閡,只有兼並。只要目的純正,我不在乎我用了什麽手段,我和嬴政之所以能有感情,因為我們的理想是一樣的,那就是天下大同。”
張子房冷笑。
“不是為了權力?”
“建立統一的帝國,中央集權是必然的結果,一個龐大的並且統一的國度,一個國家,不允許存在多個政權,在國家層面上,一切都只能為一,不能有二,更別說萬物了。”
“周朝,已有八百年的歷史,分封而治,不是很好嗎?何必打破它,走一條如此殘忍血腥的道路,不要用戰爭說話,我們不是武器,我們是人,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房媧兒罵道:“愚昧,你太愚昧,妄讀了這麽多書。周朝實行分封,當時的經濟、文化、思想沒有能力控制一個遼闊的國家,法家的法術勢三者合一,建立一個絕對,穩固的政權,這才是我們歷史的必然,不能逆潮流而動。”
“看來,你一心一意做嬴政的狗了?”張子房不屑地問道,心中已是失望。
“話說得很難聽,可是意思不錯。”房媧兒並不生氣,凡是能說明白出來的惡毒,都不是真正的。
“你們做你們的千古霸業,可我們,這些平平常常的人,隻想要一個家,一個穩定的家。”這是人道之言。
當天天下,人道,王道,霸道三者交織在一塊兒,秦國選擇了霸道,而房媧兒的想法是,將張子房以及儒生們,攬入麾下。待嬴政這“萬裡長征第一步邁出去”之後,她要逼迫嬴政施行王道,將法家治下的國,分一半給儒家。以此來,避免歷史悲劇,改變歷史。
“這一天會有的,而且,不遠,只要你放下復仇之心,用心去看嬴政為了這個統一的帝國是如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
“我只要眼前的,我可以做得到,旁的,與我無關。”
“你糊塗。”
“你也不見得聰慧。”
房媧兒著急,心想,張子房是個聰明人,可是怎麽就是這般固執呢?
“他殺了我的家族,滅了我的故國,你還要我幫他做事?你問起姚賈, 我知道為了什麽事,可是,我不說,不想幫你們,讓秦國死在自己的蛀蟲之下,也是我為故國所做的一件事。我弱則敵強,敵弱則我強,你應該可以理解。”
房媧兒不放棄,繼續勸說:“子房,就不能為我嗎?”
“為你?為你做的事,我會做,因為我對你有情,可是我對他無情,有恨,你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他做事的。”張子房深情卻又失落地看著她,單單只是眼神,便能懂得他的心意。
“你知道你和他之間,為何我選了他,你可知你少了什麽嗎?”
“你說。”
“你沒有他的宏圖遠謀,他是所有人的英雄,你隻做個人的英雄,他比你單純,比你可愛。”
說完,房媧兒拂袖而去、
尖兒在一旁看著二人說了好半天的話。
尖兒便對馬兒說:“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嗎?我不懂,姐姐做的事,我從來沒有看懂過。”
兩匹馬像是聽懂了她說話一樣,看看她,甩甩腦袋,然後低頭,安安靜靜地吃草。
張子房轉頭喊了一句:“他愛天下所有的人,除了你!”
房媧兒頭都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我不在乎!”
她當然不在乎,她也知道,嬴政不愛她,從她離開未央宮之後,她都知道,若是自己的能夠權傾朝野,向嬴政施壓,或許他們還能有機會在一起,若是她默默無聞,他們之間便只有空話和回憶了。
房媧兒無功而返,下了山之後,繞道去了大梁。
當年富饒,宏偉的大梁城,已然不複存在,進不了城,只是騎著馬圍著大梁饒了一圈,也不見賈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