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禁不住問道:“是哪位娘娘,竟讓大王如此深情。”
“她不在這裡,寡人拴不住她的。”嬴政莞爾一笑,搖頭。
世人羨慕嬴政生來富貴,嬴政羨慕世人生來自由。后宮的女子,沒有一個是他想要娶的,都是為了國事社稷,納入宮裡的妃子,成年之前,他要的是姑姑,成年之後他要的是房媧兒。他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完全由自己掌控,宮中嬪妃的位分,恩寵,隨著朝局變化而變化,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世間還有這樣的女子,有意思。”巴清不禁說道。
“她不願在宮裡的生活,不願看見寡人有除她之外女人。”嬴政無奈說。
巴清直言道:“那是大王對她太過寵愛了,若是您不寵著她,偶爾對她說句溫柔的話,她還會有這麽多的不願?”
嬴政恍然領悟,果真女人最懂女人,他不懂,也不會懂。
“想必這女子平日對待大王,很是不恭吧?”
嬴政並未遮掩,勾唇點頭說:“的確,她對寡人比對旁人好要凶。”
“大王,論語中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大王,這就是管理妻妾之道呀。”
嬴政低眉淺笑,說道聲:“受教了。”
“不敢。”巴清躬身行禮。
嬴政不懂女人,然而,對於房媧兒,他還是有些了解的,她不遜,並非是蹬鼻子上臉,而是她性格使然。她骨子裡多了些男兒骨性,少了幾分女子謙柔。
奈何,男女之事,最是無用是深情,最不削一顧是相思。
二人之深情,這恩化作相思意,慰藉於夢中。
嬴政與巴清之間不過是友人一般的關系,傳了出去,便成為嬴政寵愛一富可敵國的寡婦,房媧兒身邊的人都隻當做嬴政變了心,自然,房媧兒也一心酸楚。
……
今年初雪之夜,趙高置於坐火爐旁,連夜草擬詔書,分發下去。
一應事務完畢之後,已是寅時,趙高望了望外面,無奈歎息,想明日還有事務在身,便回去躺下,只是眼閉,心思卻依舊活絡,算一夜不睡。
次日。
房媧兒一覺醒來,隻覺得極冷,推門而出,只見院中皚皚積雪,想今日要穿厚一點衣衫才能出門了。
正巧她最厚實的衣衫是嬴政賜給她的,灰貂紫氅。想來那衣衫莊重保暖,今日穿著去紅玉苑再合適不過,便回屋去,添了些煤炭,將手腳烤暖和了,再去箱子中翻找。
不一會兒,尖兒與眾丫鬟端著盆來伺候她洗漱,見她今日一身紫衣,登時看呆了眼。尖兒道:“姐姐難得穿得如此嬌媚。”
“不好看嗎?”房媧兒猶疑了一下,望了望自己的衣著,她覺得挺奇怪的,許是白色男裝穿得久了,今日一改女裝,她自己都不適應。
“好看,姐姐終於不是那一身白麻了,自然好看。”
房媧兒搖頭嗔說:“女要俏一聲孝,越是樸素,越是無法與之爭美。”
尖兒呵呵地笑著說:“我不懂,也不想懂,總之,姐姐今兒倒是像一個真正的主子了。”
另外兩個小丫鬟也和尖兒一塊兒癡癡地笑,房媧兒搖頭。
洗漱之後,她在去花園中賞雪,望著百花凋敝,想起《源氏物語》不禁感歎道:“山櫻若是多情種,今歲應開墨色花。”
雪停下來,趙高才出宮來。
今日寬敞的道路上沒有行人,下著雪的緣故,都沒人出來,趙高的馬車一路奔馳而來,無須避讓。
“趙大人!”
趙高進府,看見一旁端著炭火的丫鬟喊住她們便問:“夫人呢?”
“夫人在花園。
”丫鬟們的鼻尖凍得通紅,縮手縮腳地,行動也僵硬遲緩。“單她一個?”
“是,夫人不要人跟著。”
趙高還說了一句:“明兒我會叫人來給你們送上幾套過冬穿厚衣裳,今日就先忍忍吧。”
“謝大人。”
丫鬟們正想要跪地磕頭,擺手讓她們退下,還說道:“天冷,就不必跪了。”丫鬟們心裡暖洋洋地不一會兒明日會有人將厚實衣衫送來的消息傳遍全宅上下,人人歡喜,都念在趙高和房媧兒的好,說是在別處都沒見過這樣好的主子,感恩戴德。
果真,第二日,趙高差人從來一馬車的厚實衣衫,給趙宅的丫頭小廝,還有管家老伯洗衣做飯的老媽子,人手兩套嶄新的厚實棉衣,正好這幾日就要過年了,府上添了好些喜氣。
且說,這趙高問完房媧兒在何處,他便獨自一人直奔花園。趙宅的花園並不大,才踏入園中趙高便看見房媧兒在園中恍恍惚惚地走著,趙高遠遠地喊了一聲:“姐姐!”
房媧兒轉過身來,面對趙高走去。
走近之後,趙高見她滿頭積雪,無奈伸出手將雪花撣去,口中還說道:“下著雪,也不知道打傘,凍壞了如何是好?”
房媧兒淡淡一笑,道:“你不也一樣嗎?”
趙高穿著便衣,文質彬彬,若是不知底細,又有誰會想到他是太監呢?
趙高看看自己的肩膀上已有積雪,伸手撣去,笑說:“我是男的,姐姐怎麽能和我比。”
說這話時,隻覺得趙高眼中相處幾絲無奈,然而又是那般堅毅。他現在雖是宦臣,自稱“奴婢”。可是,這種種都是後來而為之的無奈之舉,他堅定自己最初的樣子他是個男人,有妻有女,有滿腹經綸。
最初的模樣,支撐著趙高活到現在。
房媧兒手中還握著暖爐,在趙高撣去身上積雪的時候,見他雙手凍得通紅,便拉著他的手,將自己抱在懷中的暖爐塞給趙高,叮囑說:“你這雙手是用來讀書寫字,莫要凍壞了。”
趙高勾唇,抱緊房媧兒給他的暖爐,心中溫熱,說道:“姐姐還是這般體恤人。”
房媧兒與趙高並肩走出花園,前往廳堂。路上房媧兒突然說起:“府上的孩子們,老伯阿婆都沒有過冬的衣衫,還需得你上點心了。”
趙高道:“方才出宮時已經叫人去辦了,現做是來不及的,不過每人兩套成衣還是有的。”
“多謝了。”
“姐姐的家務事也就是我的家務事,何須說謝。”才說完趙高看著腳下,記得自己方才過來時在這兒絆了一下,便扶住房媧兒,關切說道:“姐姐,看腳下小心。”
房媧兒垮了過去,趙高轉頭看著那道坎說道:“今日回去就和底下人說說,讓他們找夥匠人來,將這弄平整了,省得絆到人。”
房媧兒原本欲說一個“謝”字的,然而她一想,還是作罷了。她轉頭望著趙高兩眼發黑,神態憔悴,便問:“昨個兒沒睡好?”
“還說呢,都是這場雪鬧得。”趙高抱怨說,手中抱著暖爐,兩個人貼著走廊,盡量不讓身子沾上風雪。
“不會是您臥房中連炭都不夠,給凍著了?”房媧兒玩笑說。然而她心中也在憂慮著,她現在失寵,會不會連帶著趙高和趙成也一並失了勢。
趙高自小和她生活在一處,她才開口,便能懂得她的憂思何事,便解釋說:“哪兒能呢?是昨夜突然下起雪來,你說今年這雪來得真夠早的,秋天都沒過幾日,便下雪了。”
“那倒是。”房媧兒應和著,繼續聽趙高說來。
“大王昨夜出來散步,正巧看見這初雪,想著今年雪來得早,怕今年的莊稼收成不濟,便讓我連夜擬了旨,問問各處今年的收成,以及有沒遭災什麽的,這般,寅時才弄完睡下的,天也快亮了,便也睡不著。這神色自然不好了。”
“原來如此,反正今日你在我這兒吃午飯,我親自下廚,給你煨湯。”而此時房媧兒不僅僅關心趙高,也心系嬴政,想著趙高昨夜未眠,他會不會也是一樣的?趙高身子健碩,熬個夜也就罷了,他的身子本就勞累得厲害,不可再多傷本元了。
“那好,姐姐做的湯,當真沒幾個人喝得上的。”趙高劉開嘴笑,寒風吸入口鼻中煞是難受。
“你為姐姐料理家事,樣樣妥帖,姐姐還真不知給如何謝你,為你煨湯,也是作為姐姐應該的。”
趙高心暖,隻說:“可惜趙成那邊日日和那些后宮娘娘們計算份例,服製,比我這繁雜,無法常出宮來,也就喝不上姐姐的湯了。”
“那有何難的?你回去的時候,給他帶一罐子回去不就行了?”
“也是,那就勞煩姐姐多做一份我回宮時帶著回去。”
“沒什麽,他也累,宮裡那些個娘娘,王子公主,宮女,太監都望著他,錢財,四季衣裳,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項不得經他的手,說句實在話,他比你我煩多了。”
“那倒是,我不過是聽大王的命令做事,可拿主意的總歸是大王他一個人。我不過和姐姐一起管著咱們家府上幾十號人的吃喝拉撒睡,大王管著大半個天下的溫飽,也夠累的。”
“再大的權力,也不過是管家,家大家小而已,家大業大,操心的也就多了,就像咱家現在,孩子們的吃喝取暖都要咱們把持著,就連這晝長夜短,家裡燈油用得更多了,這些小事我都得記著,我可是煩得很呢。”
趙高笑說:“姐姐,到了。”
丫鬟忙上前來,幫主人的披風,脫下,撣去雪花,然後,工工整整地掛在衣架上,關上門,倒上熱湯,添上炭火。
房媧兒坐下,伸著手烤火取暖時,望著爐火問趙高說:“對了,今年棉花桑絲收成如何?”
“還沒有呈上來,不過應該也快了。”
“這個要抓緊了,前面打著戰,將士們可得安撫好了。”
“大王也著急,姐姐有所不知,大王的四季常服,加起來不過十二套,也是換乾洗濕,平日吃穿也節儉,就是那些娘娘那邊,花費大,減不下來,趙成最怕換季年末,娘娘們都在服製上下功夫新的衣衫是斷都斷不得,就指著換身好看的衣衫討大王歡心,哎,一大堆破事兒,怎麽弄都弄不清。”趙高搖頭擺手。
“那些娘娘也中夠蠢的,大王如此節儉,她們還敢這樣浪費?你回去告訴成弟,想個法子,治一治那些位分不高,家世不硬,又以為自己頗為得大王心意的女人,讓這些人因為爭鬥美食華服而讓大王心意不快,受了罰,旁的人也就不敢了。”
“趙高在此,替成弟謝過姐姐了。”趙高一笑,想房媧兒終究還是有一副王后的派頭,也有王后的手段。
“沒什麽,我平時在家穿得也是粗布素服,只是出了門才穿那些絲綢華服,你看看,我家中的丫頭老媽子,平日裡穿得,不差於我,不是嗎?”
“不怕他們欺主?”趙高早就看不下去這一點了,若是不知家中的位分,只看服製,還以為尖兒那一群小孩子是主子。
“欺主?他們也得有那個本事, 我尊重他們,這是我與人相處,使人親近籠絡他們的手段,可也不代表這個家中,沒有規矩。前幾日有個丫頭和管家老伯頂嘴,當即就讓她領了這個月的工錢,將她掃地出門去了。前幾日還有個洗衣的老媽子,偷了我的一件尖兒的衣衫,我直接拉她去官府按律辦了。”
“對這些,我也有所耳聞。”
“管小家,恩威並施,賞罰分明就足夠了,管大家還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謂不癡不啞,不做家翁,便是如此。家大了,各自都是分鍋吃飯的,偶有不平,也只能適當修改,不能一律均等,畢竟人都是不同的,是吧?”
“那倒是。”趙高飲下熱湯,瞬間舒暢了許多。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房媧兒撇下趙高,讓他回屋最歇一歇,說是吃飯時再喊他來。房媧兒自己自己先回屋去換平日的衣裳,再去廚房為他煨湯。午飯後,二人準備好了,伴著大雪前往紅玉苑。
且說,紅玉苑中,三位大人早早來此等候著,並且帶來了人手,早晨便安插了下去,此時紅玉苑中全是刺客殺手。
紅玉見了,想起“趙氏”今日午間回來她此處聽琴,恐刺客殺手會誤傷了她,便讓小丫頭傳來消息去趙宅,說是讓她今日不要去了。
小紅姑娘在門房急吼吼地說是要將趙氏,門房看了看這個小丫頭不是面熟的人,便讓底下的小廝去問認不認識一個紅玉苑的小紅丫頭。
房媧兒正在做飯,聽小廝說了有人見她,房媧兒疑惑地問了一句:“紅玉苑的小紅?”
小廝點頭:“是,就在門口。”
她搖頭,說:“我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