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宮門之外。
“皇帝陛下,她這樣跪在宮門處,不妥。”
嬴政已經走遠,回過頭去,不見她,低落地說一句:“你去告訴她,讓她回去,朕不想見她。”
“喏!”
趙高忙回去,想扶起房媧兒,回家去。
奈何今日之事,她已經下了決心,不達目的,便一直跪在此處。
儒生聽說了消息,都欲進宮來勸說嬴政收回成命,然而,見那風光一時白衣衛主子跪在鹹陽宮正門前,便知道了嬴政的決心,隻得跪在她身後,反正,出了事,有她首當其衝。
她是擋罪的。
後面的人是勸說的。
在後面的人,是來充數,隨大流的。
……
很多人都走了,然而她和幾位一心想要嬴政收回成命的諸子百家學者,在鹹陽宮門前跪到了深夜。
學者博士,年紀大了,身子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或是暈厥,或是回家。留下來的,也是抱著必死的心了。
“原本以為,姑娘是奸佞之人,是老夫錯了,大家都是同道之人。”
房媧兒閉眼,答道:“滾,誰和你們是同道之人。”
“你這個人,如此不識好歹。”
房媧兒扭過頭去,惡狠狠地問:“不識好歹是誰?”
那博士不言語,房媧兒接著說道:“我記得,泰山封禪前幾日,你手裡握著一卷《論語》與眾人爭執,不願陛下上山行封禪之禮,待陛下下山之後,你也在譏笑陛下的儒生之列。”
那老博士面有慚愧。
“你不配讀《論語》。”房媧兒淡淡說來,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跪了一日,腿腳早已疼痛不已,她已然覺得自己的腿腳不是自己的了。
“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對,我是女人,可你是小人,彼此彼此。”
“你這個人,無權無職,還敢於先生面前撒野?”跪在一旁的另一人說道。
“現在無權,不代表將來也無權,只要有命,什麽都能有。”房媧兒神色冷漠,壓著聲音說。
“命?白衣衛這些年來,殺人無度,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儒生譏笑她。
“有證據嗎?大秦依法辦案,你若是有我殺人的證據,皇帝也赦免不了我。”
儒生不語。
“我和你等不同,我不是來勸皇帝的,我是來要權的。”房媧兒說道。
“呵呵,皇帝會將權給你?”
房媧兒吃力轉頭,冷眼看著身後的人,冷厲一笑,咬牙緩緩說來:“我是向陛下討要權利,待我有權,便將各位,殺個乾乾淨淨。”
儒生不語,漸漸散了去,或是換了地方繼續求情……
未央宮內。
嬴政批閱了今日送上來的奏折之後,起身,打著哈欠,轉身問趙昆:“她還在嗎?”
趙昆點頭,下意識地望了一眼一旁整理奏折的趙高。
趙高低頭,不敢言語。
“朕去瞧瞧她。”
嬴政最終,還是放不下她來,走向鹹陽宮門。問宮人說:“她飲水進食了沒?”
“回稟陛下,趙大……姑娘一直跪在那兒,從未離開。”
嬴政歎息一聲,信步走向於她,頤指氣使道:“你去吧,這件事,朕不會應的。”
“就不能對我妥協一次嗎,正兒……”她含淚望向嬴政。
嬴政咬牙。
“朕不會將責任推到旁人身上,尤其是你。”嬴政堅毅地看向她,二人直視對方的眼睛。
“朕的身體已經如此,朕清楚沒幾年了……可是,你要活下去,你要清清白白的活下去。”嬴政含淚,他如此決絕,他又怎能不心痛?
房媧兒篤定說道:“你去哪兒,
我陪你去哪兒。我不要清白,我要你。”“朕不會帶你走的。”
嬴政記得,房媧兒說過,她想要做陪葬。她想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可是嬴政卻做不到讓自己的墓裡,葬入活人,否則為何還要用兵馬俑代替活人呢?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你不讓我去,我可以自己去,我是做得到的……”她笑了,苦笑。
嬴政搖頭歎息,遇到真正願意與他生死相隨之人,反而怯了。
她想要他清白之名。
他想要她清白留世。
無論是她的請求還是儒生的懇求,嬴政都回絕了。
回到未央宮安穩躺下,一如往日,然而徹夜不眠。
“趙昆,將樹上的蟬打了去!”嬴政怒道。
趙昆忙領著值夜的宮人,點著燈籠,上樹打蟬,打下來的蟬,小太監們用那布袋一裝,帶回去,用昨日禦膳房做菜割下來的肥膘煉油,今兒把弄回來蟬用油炸了,解解饞。
大家都想著明日再飛來些蟬蟲什麽的,要是有鳥兒就好了,都是他們平日解饞吃的。
嬴政心煩意亂,到了雞鳴第一聲的時候,才昏睡了過去。
清晨,趙高去教導胡亥公子,進入殿中,可是不見胡亥的蹤影,便問:“公子呢?”
“回大人,公子去練武去了。”侍衛說道。
趙高本就諸事不順,心中暗暗有氣,道:“領我去。”
“喏!”
到了練武場,只見那胡亥與兩位力士比武,趙高不動聲色,遠遠看著,面帶笑意。
力士絲毫不客氣,伸手便去攔胡亥要的腰,想按住他,另一位接著要將他舉起,胡亥扔掉手中的木劍,一個力士被劍劃開了手臂,他松了手,胡亥借力打力,翻身到後,扼住二人的咽喉。
比武結束。
二位力士跪地,不語,離開。
胡亥說道:“去母妃那兒領賞,治治你的手。”
“謝公子!”
趙高看得出,胡亥的招式武功,與房媧兒像極了,必是房媧兒教的。她是的功夫都是些致命的招數,與宮中的武師不同。
趙高拍手,走向胡亥。
“這麽早,就起來了。”
“練武之人,講究早起。”胡亥得意說道。
“趙氏教你的?”
胡亥點頭:“正是師父。”
趙高驚詫卻又喜悅之色:“你喚她為師父?”
“本公子不愛阿諛奉承之言,老師您看與我練武的力士,都不是油嘴滑舌之輩,我最厭惡那些儒生,手無縛雞之力,不過靠著那基本竹簡,便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都敢頂撞父皇了。”
趙高一斜眼,面有難色地問道:“公子可有聽說過趙氏與儒生之間的事情嗎?”
“師父削了一位博士的束發,弄得那人三年不敢見人,尋死覓活的,真是可笑,我就佩服師父那樣的人,智謀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
趙高心生一計,低眉笑說。
“錯了錯了,公子,趙氏現在已在鹹陽宮門前跪了一天了。”
胡亥在宮裡只顧做自己的事,不乾己之事,向來無興趣。
“師父她……犯了何事?”
趙高一扯話題,說道:“公子不知李斯與儒門之爭?”
胡亥仔細思索,想起,昨日有好些儒生跪在鹹陽宮門口,直到黃昏才離去的。
“師父和儒生有瓜葛?”
“非也,非也。”
趙高說道:“淳於越頂撞您父皇,之後,便是昨日,李斯便上書來,提議你父皇,在全國上下,焚燒所有的除去法家典籍的諸子百家之言。”
胡亥驚歎,“父皇此舉……父皇此舉,無異於與全國上下的讀書人作對,我雖對諸子百家之言不甚喜歡,可是,這些人,乃是天下惡之源頭,遭殃誹謗之事,更是無人可比。”
“正是,故此,趙氏現在便在鹹陽宮之外求情。”
“師父果真是識大局之人,忠正耿直之臣。”胡亥讚歎道。
“她跪在鹹陽宮門,你父皇是瞧不見的。”
“我去看師父。”
趙高淡淡一笑,跟在胡亥身後去了……
“師父!”胡亥喊道。
房媧兒已經迷糊了,聽見胡亥的聲音,她睜開眼來。
“師父!”胡亥扶她。
“你怎麽來了?”房媧兒有所抱怨之音,一臉驚愕。
“老師帶我來的。”胡亥轉身看向趙高。
房媧兒狠狠瞪一眼趙高。
“將公子帶回去!”房媧兒命身邊的宮人道。
胡亥說:“師父,您跪在這兒是無用的,父皇看不見您,您隨我進殿去,到了那兒,您和父皇好好說。”
“孩子,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千萬不可插手,好好回去讀書,趙高,將公子請回去。”
“師父,父皇這做法無疑毀了他自己的功業,胡亥要救父皇。”
房媧兒按住他的雙肩,認真說道:“好孩子,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師父正在想法挽回您父皇的名譽。”
“我陪師父一起。”
趙高聽了,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了。他並未阻攔胡亥的做法的,在一旁不做聲,不勸阻,也不聽房媧兒之言,將胡亥帶走。
此時,李斯進宮來,見胡亥與房媧兒跪在一起,上前道:“胡亥公子怎會跪在此處?”
胡亥滿心的怨憤,全撒在李斯身上。
破口大罵:“你這奸佞之人,意圖毀我大秦之英名!我要向父皇告發你!”
李斯淡淡看了一眼那跪在旁邊,面容憔悴的房媧兒。她曾是皇帝面前的第一寵信之人,不是也被他扳倒了嗎?
在李斯眼中,只要誰的罪證落到他的手中,他便會毫不留情地扳倒他,無論是誰。
大秦依法治國,便是如此。
房媧兒拉住胡亥的胳膊。
“住口!”
“師父!”胡亥不解,疑惑地望著她。
“住口,丞相大人有他的思慮。”房媧兒說道。
房媧兒向李斯又說道:“公子年幼不懂事,若有衝撞之處,請大人包容。”
李斯從容,恭敬地說道:“本官向來對事不對人,公子並未觸犯律法,我要包容何事呢?”
“多謝大人。”房媧兒替胡亥磕頭謝道。
胡亥年幼,不懂得朝中那些盤根錯節的厲害關系,也不懂這人情世故,怨說:“師父,你謝他作甚?”
李斯和趙高相互行禮打了招呼之後,便進宮去見嬴政了。
等他走後,房媧兒憤憤說道:“你現在就回去,而且,再不能在旁人面前說起,我是你的師父,切記。”
“為何?”
“你私自拜師,而我現在為朝中罪人,你要學會自保,懂嗎?”
胡亥明白,起身便隨那李斯而去。
趙高留了下來,隻站在一旁,低眉淺笑。
“弟弟,為何連這樣的孩子,你都不放過?他很是單純,你怎麽害他?”
“姐姐,在這宮中,沒有什麽人是乾淨的,我也需要權利。”
“現在這樣,還不夠嗎?”
“我心中有恨。”
趙高從始至終都認為,當年是李斯將他是罪人之後的身份告發的。忍辱多年,怎能寬恕?當年那件事,已經隨著房媧兒那充滿怒氣的一劍,而成了永遠的死結。
始作俑者,便是她。
李斯將焚書的具體事項,施行方案呈報於皇帝。
趙昆在一旁說道:“陛下,胡亥公子求見。”
嬴政疑惑,問:“他來作甚?”
“不知。”趙昆低眉折腰應答。
嬴政看了看李斯,對那趙昆道:“你出去跟他說,讓他等著。”
趙昆照做,然而……
“父皇不見我?”胡亥氣憤。
“陛下與丞相大人有要事,公子且等等。”
“我便是為此事來的。 ”
“不可不可。”趙昆攔住他,又說道:“陛下的旨意,您不能違抗……”
眼看胡亥心中的怒火平息下來。
趙高在一旁,突然發聲說道:“公子,丞相在此,你切莫魯莽行事,您師父如此,便是因為他向皇帝陛下說了您師父勾結朝臣,你萬萬不可惹怒於他……”
在胡亥心中,他的師父和白衣衛都是忠正耿直的護國之人,卻被李斯陷害,他怎能容得下這般宵小之輩?
趙昆怒目,咬牙切齒望著趙高,趙高滿臉都是退讓與勸說的姿態。
胡亥的性子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正直有余,而權謀不足,容易聽信他人之言。
一聽說他尊敬的師父被李斯所陷害,他哪裡平息得住那胸中的怒火?於是,胡亥直徑推開趙昆要往裡衝,趙昆攔不住,趙高半推半就,就將那胡亥推進了殿中。
“你進來作甚?”嬴政怒問。
“父皇,切莫聽信小人之言,毀父皇的英明。”
嬴政冷冷地望著自己的兒子。
“不需要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來教朕如何做皇帝,來人,將公子帶下去,禁足宮中。”
“父皇,切莫聽信讒言呐,毀宗廟涉及於一旦……”
胡亥被侍衛拖回宮中禁足,而麗妃也因為管教不嚴,罰了俸祿。
李斯望著被帶走的胡亥,心中百感交集。而趙昆望著胡亥被帶走,他狠狠地低聲對趙高說了一句:“你是他的老師,怎這樣害他?”
“害他?我是在幫他。”趙高冷笑。
“幫?”
“以後,你自會明白的。”趙高一笑。
說完,趙昆和趙高進殿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