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太皇太后蜷縮在一角,恐懼充斥著她的腦子。
不由自主地抖動自己乾癟的嘴唇,問房媧兒:“你……進宮來做什麽?”
房媧兒大笑,人面對死亡時,總是恐懼的,無論什麽人,都不會例外。
“殺你呀!”
“殺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房媧兒搖頭,輕輕嘬了一口茶水。
“你是為了保命,還是想要造反?”
房媧兒還是搖頭。
隔了很久,房媧兒才開口說道:“沒有你,對我,對皇帝,都很重要。”
“你們倆就這麽恨我嗎?是他,還是你?”
“我。”
“為何?”
“你活得太久了,風雲更替,歷史需要進入一個新紀元,你成了阻礙,就得死!這不是你的命,是歷史的決定。”
太皇太后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陣松軟,站不起來,她一點點爬向門口,想要大叫,可是聲音很低,很小……
她口中念道:“我要去告訴彘兒,殺了你……”
房媧兒擋住她在爬動的身軀,失落地蹲在她身旁,說道:“漪房啊,奶奶騙了你,那個藥撐不了十二個時辰的,服下藥後,九至十個時辰之間,您就會迅速死亡,而且,仵作是驗不出來,沒人知道你死於我的藥。”
房媧兒就在她身旁,看著太皇太后趴在地上,一點點閉眼,咽氣……
就在她的身體送下來,那一刻,房媧兒扶起太皇太后的屍體,大叫:“來人呐!”
……
宮中的喪鍾敲響,還在朝上的皇帝和文武大臣呆住了,皇帝淒惶惶地從口中蹦出一句話:“奶奶,奶奶她……”
皇帝說不出口,扔下滿朝文武大臣,跑向長樂宮。
太皇太后崩殂,是舉國震蕩的大事件。
房媧兒在人來之前,帶上人皮面具。
哭得撕心裂肺,她是真的難過,不帶有虛偽和欺騙的痛心疾首。
皇帝可憐她年邁,派人將她架了出去。
而張子房早已在宮外馬車中等候於她了。
張子房遞給她手絹,冷面問她:“完事了嗎?”
房媧兒停止抽泣,道:“你說呢?”
張子房道:“你是自討苦吃。”
房媧兒歎息道:“我見不得人家可憐,見到沒人管的孩子,便想要幫一把,便想給一口飯,給一個家。”
張子房問:“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殺死,你覺得有趣嗎?”
此言誅心,房媧兒心中絞痛,道:“身為女人的良善,與我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是一樣的,都出於本心。”
張子房冷笑:“你的本心?它早已經千瘡百孔了吧?”
“難道你的不是?”
“我不是人,沒有心。”
房媧兒生氣了,發怒說道:“張良,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他媽的別亂說!”
張子房默然一笑,拍拍馬夫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
馬夫什麽都聽不見,他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麽。
當晚,皇帝便微服出行,到達趙氏醫館。
房媧兒心中難受,一日未吃飯。木氏姊妹在她房門外端著餐食,片刻不敢離去。她們去請張先生,可張先生也不願前來勸阻。
皇帝抵達,問道:“你們奶奶呢?”
木患子憂傷地說道:“奶奶從宮中回來,便一直待在房中不願出來,任我們怎麽喊都不答應。”
皇帝走到門前,
敲敲門,說道:“奶奶,朕來了。” 房媧兒回應道:“老身這就來開門。”
房媧兒放下熟睡的血貂,起身去開門。
將皇帝擋在門外,說道:“去大堂裡說話吧!”
皇帝心想,這太皇太后是是皇帝的親孫兒,皇帝和太后都沒有多難過,為何這一個外人,對太皇太后之死會如此傷心的。
皇帝問:“奶奶為何這樣難過?”
房媧兒見今日皇帝、太后,甚至連竇太主,都未有她一人難受,她不禁脫口唱出:“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她哼唱的聲音很低很低,皇帝面對面坐著,都未聽清她說了什麽。竇漪房對於她們來說,只是權利的寄托,而對於房媧兒而言,是良心的脫落,以及一個“孫女兒”的離開。
“奶奶說了什麽?”皇帝睜大眼睛,癡癡地望著她問。
“鄉間小調罷了,陛下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皇帝歎息一聲,說道:“太皇太后仙逝,這諸竇應當如何解決?”
“他們都是陛下的遠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太皇太后寵幸的人,皇帝也是因為她的緣故,才重要那些人的,這批人,不利於皇帝尊王攘夷的大舉動,皇帝需要換了他們,任用六年前,陛下選出來的治世良臣。”
皇帝本就有此意,只是此法容易想出來,而如何具體的施行,便有成了一個大問題。
皇帝道:“太皇太后剛走,我便在朝中清除她的親信,不妥當呀。”
房媧兒冷眼問道:“陛下依然想要做了,還愁沒有借口嗎?”
皇帝暗自忖度著,房媧兒提點一句:“眼下最要緊,不是改朝換新,不是朝政,而是太皇太后的喪禮,太皇太后歷經四朝,輔佐三代君王,幫助大漢修養生息,她本人功不可沒,她活著的時候又是國泰民安,陛下您說,什麽樣的喪禮都配不上她?”
皇帝眼前一亮,心中蹦出兩個字“喪禮”。
皇帝看著房媧兒,道:“喪禮……”
房媧兒又說:“喪禮交給哪些人辦理,才辦的合乎太皇太后的身份的功績,這是眼下頭等大事。”
皇帝看著房媧兒心神傷痛,自己卻底下頭說道:“用喪禮清除舊人,一箭雙雕,可是……”
房媧兒道:“陛下不願意將一件太皇太后的喪葬,做成那樣一件居心叵測,詭譎之事,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您,您是帝王。古來的帝王皆寂寞,要不,為何帝王要自稱為‘孤’、‘寡人’這些都是寂寥的稱謂。您作為帝王的那一刻,情感,便是一種奢求。沒有幾件事,是純粹的。”
房媧兒失落歎息,幫皇帝寬心,可對自己又在誅心。
“奶奶好像很懂帝王之道。”皇帝說道。
“老身活得時間很久很久,看了這麽多帝王的離去,心想,皇帝陛下,您要承受的太多,而且無法分享,至尊之位,注定是冰冷刺骨的。”
皇帝問道:“您想過此事,史官會如何去寫嗎?”
房媧兒冷笑,道:“史官?他們所言不可全信,不可不信。皇帝若想為萬世立下基業,便不能為他們手中的筆墨,竹簡所耽誤住。史官,學的是史,自以為古人留下的,便是好的,自以為民心便是評價地位的標準。他們都錯了,錯得一塌糊塗。總要有人推動變革,對吧?”
皇帝將話題回到太皇太后的葬禮一事上來,說道:“皇祖母知道我用她的葬禮,清楚她給朕留下來的‘安國大才’會不會心寒?”
房媧兒隻說:“陛下,記住一詞‘成王敗寇’,一切過往和手段都要有它的意義,你若是能將消除大漢自打建國以來便遺留下來的危害,弊病,史官罵您兩句,朝臣猜疑一時,百姓誤解幾日,沒什麽大不了的。”
皇帝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了皇帝的心聲,道:“你說的,與旁人對朕說的,不一樣。”
“老身是謀士,謀士總是這般不將道理,不擇手段,皇帝您知道的。”
“我在書裡,看到的,謀士一般都會慘死。”皇帝無奈說道。
房媧兒看著皇帝的眼睛,堅定地,又無所謂畏懼地說道:“老身不在乎,一點不在乎。謀士之死,死於必然,可他們為皇帝,為那江山做出的功績,比他們那一條有限命有價值多了。他們算是死得其所,沒什麽不值得的,也沒有可懊悔的。若是犧牲一兩個人的性命,便能幫助整個國家邁出一大步,那便不叫處死,那叫做犧牲。”
皇帝反觀房媧兒,猜想她是個如何冷血無情的人。
皇帝說道:“那麽,奶奶你還救人,什麽人都救,不分忠奸善惡地救人。可又教我去殺人,為社稷去人性命,這沒有道理呀。”
房媧兒道:“陛下的君王,您施行的,是王道,老身是平民百姓,我要履行的,是人道。老身的身份是什麽,便做什麽有利於國家的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這兒理。”
皇帝看看大堂中的沙漏,已經漏了好些,再透過窗戶,望一望天空的月亮,他說道:“奶奶,朕出宮不便,現在要回去,為太皇太后的守靈了。”
房媧兒起身相送,卻一個腳滑,滑了一步,皇帝伸出都扶住她。
“老身魯莽,陛下贖罪。”
“不妨事,不妨事。”
皇帝走上馬車,房媧兒在車旁告別說道:“陛下請慢走,喪事固然重要,可還需多多保重龍體。”
皇帝上馬,回過頭來說了一聲:“奶奶您也得保重身體,夜晚風露太甚,您早些回去歇著把!”
目送皇帝離開,直至看不強,房媧兒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漪房,你看看彘兒長大了,會關心別人了,你可以安心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