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在城外遇見了竇嬰在小池塘邊上,神閑氣定地垂釣。
田蚡說道:“丞相大人今日好興致,在這冰天雪地裡釣魚。”
竇嬰笑,而不語。安安靜靜地握著釣魚竿,他早早來到此處,將冰面鑿開一個洞,將魚鉤上掛了蚯蚓放進水中。
田蚡問道:“丞相今日有收獲否?”
竇嬰微笑著搖頭。
田蚡又問道:“為何這種天氣跑來釣魚?”
竇嬰慢慢說道:“太尉大人可知,在這時節上,冰面下的魚一缺食物,二缺空氣,自然會往我這既能呼氣,又能吃食的地方跑。”
田蚡笑說:“丞相大人話中有話呀。”
竇嬰笑問:“太尉大人跑來我這兒,不單單是想吃一口魚吧?”
下起雪來了,田蚡的仆從遞上一把油紙傘,他靠近竇嬰,將傘下的位置分他一半。竇嬰會意一笑。
田蚡說道:“你我雖然位列三公,但我們都不是皇帝想要的人。”
竇嬰說道:“這是皇帝的事,我們把他和太皇太后吩咐下來的事照做就行了,其他的,與我無關。”
田蚡笑問道:“你可知皇帝現在,在宮裡召見了什麽人?”
竇嬰心知肚明,卻不想說出口來,只是笑笑,魚竿擺動了一下,竇嬰大叫:“上鉤了!上鉤了!”一個猛拉,一條肥碩的大鯉魚被甩到冰面上來。竇嬰眯笑著,看著田蚡說:“太尉大人今日可否願意留在來用飯?”
“丞相大人既然說了,我怎好推辭?”田蚡露出一個詭譎的笑。
一旁的仆從將魚提走,開膛破肚,洗淨。取來新鮮的泉水,燉起魚來。二人也進入湖邊的茅屋中避寒,溫酒。
田蚡抿了抿嘴,然後滿不在乎地暗中示意道:“我聽說董仲舒那人狂放不羈,性情乖張,皇帝見他,我看不是什麽好事。”
竇嬰笑著說:“皇帝不同於文帝、景帝,他做的一切,自有他的道理。”
田蚡低聲問道:“聽說此人在考核之前便已經有人親自向皇帝推舉過?”
竇嬰給田蚡斟上酒,饒有興趣地問:“哦?是哪一位大人如此了解皇帝的喜好?”
“不是朝中人。”田蚡斜睨著眼,看一眼竇嬰。
竇嬰臉色一沉:“白衣門?”
田蚡笑而不語,竇嬰自然曉得他是默認了。竇嬰他臉色怔了怔,將信將疑地隱射道:“這白衣門也介入朝局了。”頓了頓他又說道:“白衣門不是與高皇帝有過約定,不得入朝為官嗎?他們這樣出爾反爾,不怕天下人恥笑?”
田蚡喝了酒,感覺渾身上下筋骨通透舒爽,伸了個懶腰,說道:“不得入朝為官,她不為官,約定自然還是遵守的。且說,皇帝在即位大典前不是有幾日找不到他人了嗎?聽皇帝的近身侍衛說,他去了白衣山。”
竇嬰半閉著眼,然後漠然地說道:“我早有耳聞,這白衣門的人是皇帝請來的。看來,這天,真是要變咯!”
田蚡腹中微餓,抬頭看了看魚做得如何了,然後回過頭來說:“未必吧,這朝政,是太皇太后把持的,還是皇帝自己的,你我難道不知道?只要有人往太皇太后那兒吹兩口風,哪裡由得皇帝變的。”
家仆們上了些小菜,田蚡和竇嬰便一同動筷吃了起來,把那些煩心事先置於一旁,聊起了菜品來。
此時,在宮中,天祿閣內,皇帝召見了董仲舒。皇帝之見,一個中年人,到底是一派鴻儒長得儒雅自然,
自有一派樸實俊雅的風采。 董仲舒跪地拜見說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董公請起!”皇帝微笑著上前說道。董仲舒起身後,見皇帝雖然年紀不大,但目光如炬,身材偉岸,自有一派王者的威嚴霸氣。
“朕看過你的《舉賢良對策》,其中所言與旁人不同,皆是振聾發聵的聲音,可謂是字字鏗鏘。”
“老臣受之有愧,這些皆是儒家孔聖人的觀點,微臣不過是學了些皮毛罷了。”
“董公認為當下時局如何?”
“回稟陛下,微臣認為,不妙。”
“為何?”
“陛下當知,這些年雖然國富民強,但各諸侯王驕奢淫逸,禮崩樂壞,道統淪喪之事常有發生,這是大大的不妙啊。”
皇帝一聽,倒是沒有人再在他面前粉飾太平,說什麽天下一片大好之類的話,皇帝便坦誠相待說:“朕想要更化改製,掃清積弊,董公認為該當如何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更化改製的器, 並非國策,而是真正的國之大器,即是道統。以儒學派生出來的君權神授一說來統一人心,讓天下人都知道,君主是受命於天,而一統天下的。只有這樣,才能約束百姓萬民,才能抑製諸侯壯大!”
“朕應該如何約束這紛繁複雜的諸子百家之言呢?”
“微臣認為,統一思想,皇帝必須下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小皇帝一驚,厲聲問道:“你難道不知,秦朝為何二世而亡嗎?秦始皇想要統一思想,焚書坑儒,換來的,是天下動蕩,哪裡統一了?”
董仲舒面不改色,凜然地講授道:“陛下此言差矣,秦朝尊的是法家,對於法家而言,君王以權力樹立樹立自己的權威,以法術而駕馭群臣,使用酷法對違令的想象矯枉過正,當時秦皇忽視一點,他並未有樹立一個精神領袖來服人心。所以,始皇帝並未在天下人心中成為那個唯一的帝王,這也是法家的弊病。我想說,眾所周知,李斯韓非此法家大成者,皆出於儒家,儒家既能派生法家,自然能將法家重新融合進入儒家的血脈中,陛下請想,我們以儒家學說來統一國人的思想,以法約束朝政,這樣的帝國,既能恪守百姓服從朝堂服務君王,又能凝聚在一起,尊王攘夷。”
皇帝大喜說:“董公真乃朕的知己也!”
董仲舒大喜過望,在此之前,他也曾上書過景帝,但被早早駁回,心中一直憤憤不平。滿朝的無為,這個帝國像一灘死水一樣,等待蒸發殆盡時,突然注入了一股活水,董仲舒如看見了新生的太陽。這個太陽便是他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