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菜做好,蘇歡引在院子裡把桌子支上。
飯菜一樣樣地被端上來。
今日天公作美,昨晚天上還有幾片暗靄,現在卻碧空如洗,一絲風也沒有。
鍾寶珠在屋子裡拘了整整一個月,一早見天氣這樣好,就不斷張羅著在院子裡吃。
戴了個軟帽的蘇白也被裹在小被子裡抱了出來,睜著眼睛好奇地看著新景致。
鍾寶珠左手抱著小蘇白,右手拿著筷子吃飯。
加了乾豇豆紅燒肉,紅亮誘人,肥肉酥爛不膩,瘦肉鮮嫩多汁,恨不能把舌頭都吞了下去。
寡淡了一個月,終於吃到這麽有滋味的一頓飯,她胃口大開,讓蘇歡引給添了兩次米飯。
蘇白乖乖躺在娘親的懷裡,頭上的被角沒有把陽光遮好,小家夥皺著眉半眯著眼,嘴巴啾啾著,不時吐著粉紅的舌頭。
這幾日他的皮膚漸漸褪了紅黃的顏色,越發地白淨起來。鍾寶珠寵溺地看著蘇白,不時和歡引也說著話,一家人和和美美,蘇歡引恍惚間覺得自己娘親回來了一樣,忘記了這幾年醃苦的歲月。
一頓飯吃到快要結束之時,隔壁艾家的黃狗大花忽然叫起來,間或聽見艾葉打罵的聲音:“蘭艾不分的臭狗,自己家人都不認得,也想咬嗎?你這雙狗眼,下了崽子就瞎了不成!”
接著又聽到艾術哭叫著不許艾葉打狗的聲音。
艾術顯然阻止不了艾葉往大花身上撒氣。
大花繼續哀嚎著,看來是被艾葉打得不輕。
小小的蘇白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癟了嘴忽然大哭起來。
“哎呀,娘,怕是被狗叫聲嚇到了吧?是不是啊?”蘇歡引見那小東西哭了,也不禁心疼起來。
鍾寶珠忙把蘇白抱起來往屋裡走,手裡拍著,嘴裡哄著:“嗯……蘇白不哭,不哭啊,娘親在呢,幾條狗打架,咱們不怕!”
蘇歡引一愣,幾條狗打架?
明明是人在打狗……
她恍然大悟,鍾寶珠,總是斯斯文文地就把人給罵了。
午後,蘇歡引衝了些桂花藕粉給鍾寶珠送去,見鍾寶珠正皺眉看著蘇白睡覺。
小蘇白睡的很不踏實,時不時擺動一下小腦袋瓜,透過眼皮能看到眼珠不停地亂動。
她把碗裡的湯羹用杓子又攪了攪,給鍾寶珠遞過去。
“娘,晾好了的,溫度正好,快喝吧。”細膩的藕粉衝得稠稠的,一碗透明的粉紅,撒了香甜的桂花碎。
鍾寶珠接過來喝著,眼睛始終沒離開蘇白的小臉。
“歡引,艾家那二丫頭怎的這年紀了還瘋瘋癲癲的,你天天和她一起,別學了那些壞毛病來。”
到底她記恨的還是艾葉,而不是大花。
“娘,我知道,我有分寸呢。”
“你弟弟怕是被嚇到了,睡的一點都不踏實。到傍晚時候看看,若還是這樣,你就去請了艾郎中過來瞧吧。”
日暮時分,蘇歡引最終還是請了艾郎中過來。
艾郎中仔細問了緣由,鍾寶珠笑著,“這小子膽子小,今兒剛滿月,中午我瞧著天兒好,在院裡吃飯就把他抱了出去,可湊巧不知誰家的狗叫起來,就把他嚇著了,回來就睡不踏實,哭鬧了一個下午。”
艾郎中臉色尷尬了起來。
“中午我家裡那二丫頭艾葉路過柴棚,差點被大花咬了,氣得她發瘋似的打罵了一陣,該是那時候把孩子給嚇著了。”
“哎呦,
竟有這樣巧事。如此看來我們蘇白和艾家也算有緣,這毛病要因艾家而起,又因艾家而愈了。” 她臉上掛著笑,聲音軟軟糯糯的,聽不出來半點慍意。
仔細查了病,艾郎中開了方子讓蘇歡引去醫館取藥。
穆羽和艾草都在,艾草正給病人診脈,見歡引過來,點頭打了招呼。
艾草她娘最近給她多做了好幾套衣衫,現在穿的是白夏布小褂,黑色繡花香雲紗闊褲。
醫館櫃台的角落裡放了一把竹傘,傘布是上好的絲綢,描了顏色跳躍的水彩。
蘇歡引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艾草的夏傘,不為遮雨,是為了遮太陽的。
艾草生得一副光鮮的好皮相,皮膚細膩雪白,除了底子好,和她娘日夜對她的保養呵護也是分不開的。
穆羽坐在櫃台裡面看醫書,面前放了個竹絲扣瓷杯,許是許久忘了喝,杯裡的茶已經涼了。
艾郎中先行一步和穆羽交待了下,歡引的藥不收藥費,而後便和一個久候的姑娘去出診。
蘇歡引把藥方遞給穆羽,穆羽見她來,眼裡滿是欣喜,忙不迭地放下醫書,拿了秤去抓藥。
剛出月的小孩子,藥量自然是很小。
穆羽動作慢慢的,一邊秤藥一邊看向歡引,幾服藥竟抓了一刻多鍾。
分了幾包包好,穆羽囑咐歡引要怎樣熬藥。
他說得十分繁瑣,她聽得越來越加懵懂。
看她不明所以,他歎了口氣道:“還是我隨你回去,幫你熬一次吧,你連五分都沒聽懂去,萬一有什麽差池就不好了。”
想到弟弟那樣小,萬一有個閃失,她可是擔待不起,就點頭答應了。
倆人一前一後回了家,隨後去了廚房。看到蘇歡引對廚房熟悉的樣子,穆羽問:“我聽艾葉說,這個家,都是你在打理?”
嗯了一聲,蘇歡引找出瓦罐用水洗了,又拿出了幾個大碗放到灶台上。
見她不再言語,穆羽拿了大碗把一個大包的藥泡上,然後拿了瓦罐,把一個小包裡的放進去直接用水煎。
她覺得新奇,上前瞧了一眼,小包裡是貝殼樣的東西,捶得碎碎的,有淡淡的腥氣。
蘇歡引仔細看穆羽煎藥,努力記住每一個步驟。
藥香溢了出來。
這時,鍾寶珠過來了。
看到還有個男子在家裡,她吃了一驚,疑惑地看著二人。
又帶了幾分譏諷。
蘇歡引忙解釋道:“娘,這是艾大伯新收的徒弟,叫穆羽,弟弟這藥煎起來很是複雜,穆大哥是過來教我煎藥的。”
蘇歡引知道,二娘心裡滿是齷齪。
穆羽向鍾寶珠施禮道:“蘇家嬸子,這藥給初生的嬰兒用,藥量是非常講究的,煎藥最是關鍵,量少了治不好病,量多了怕是孩子承受不住。”
轉頭看看蘇歡引,她正低頭緊盯著自己的腳尖兒。
“不如這幾日,藥都是我過來煎吧!”
鍾寶珠被穆羽一番話說得提心吊膽,想都沒想點頭答應。
穆羽把煎好的藥湯交給鍾寶珠,又拿出一個小包,打開來看,是紅紅的一點朱砂。
“嬸子,這朱砂,用水化開塗在蘇白的肚臍之上,”
鍾寶珠拿著藥答應著就趕快回去了,蘇歡引憤憤地看著穆羽:“才不是說教會我就行了嗎,怎麽又變成了你天天來煎藥?”
他眯著眼睛靠過來,薄唇中含一抹壞笑:“我不來,萬一有什麽不好的,你二娘怕是要懷疑你下毒害弟弟了!”
經他提醒,想著平日裡鍾寶珠精明計較的樣子,倒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忽然他又上前一步,捉住了她的手問:“怎麽這幾日都不來艾家?你在怕我麽?”
蘇歡引一驚。
急著想甩開他,卻被他越抓越緊。
“快放開,讓二娘瞧見,說不清楚。”
“那就讓她瞧了去……”
他更想說不清楚。
“穆大哥,你該知道,艾草喜歡你!”歡引急了,張口就說了出來。
穆羽緩緩放開她:“你躲著我,就是因為她?她喜歡我又能怎樣,我喜歡的人……卻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一個……”
那一日大雨,她遮在自己上方的樣子,這一世,都無法從腦中抹去。
“穆大哥該回去了,煎藥耽擱了這麽久, 我也要趕快準備晚飯……”
逐客令已下。
穆羽熾熱的眼神漸漸黯淡,把剩下的藥交給歡引:“放到陰涼的地方收好了,別受了潮,明日早飯過後我就過來。”
回身朝大門走去。
蘇歡引站在廚房,想送送他,又忍住了。
看他的身影傾灑在剪夏羅一片暗香的紅裡,不禁低眉,蕩漾了心神。
艾草在醫館門外張望了許久,才看到穆羽從蘇家出來,她狐疑,卻還是溫柔的笑著,招呼穆羽趕快回家吃飯。
堂屋裡,因為打狗嚇到了蘇白的緣故,艾術和艾葉剛被爹訓斥了一頓,艾葉很是不服氣:“難不成以後家裡做什麽都要去和她家二娘先打了招呼不成嗎?”
“強詞奪理,你多大的姑娘了,耳朵上的羞恥環也是白戴了,每天叮當響個不停,吵得我耳朵都疼!”
她娘緊接著又是一番訓斥。
艾葉伸手摸了摸那副耳環,心想,你們嫌吵,戴在我耳朵上,我豈不是更吵。
艾術傻呼呼地也去摸了兩把說:“二姐,娘不是常說拔了蘿卜地皮寬麽,不如把這耳墜子賣了吧,前天我看見搓麻繩的那幾個村伴姐戴的耳墜子都比你這副好看些,你再戴了它出去,不怕被人抓了賣去搓麻繩嗎?”
沒注意到他娘越來越黑的臉色,他還得意著就被抽了一下:“惹禍的東西,天天沒你跟著瞎摻和能惹出這麽些么蛾子!”
艾術委屈又憤怒的聲音響起,“娘,我再問一次,我是您親生的不?”
“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