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一肚子怨氣又接連趴了兩日，這兩日假陰天，囫圇著讓人更添煩悶。

　　這日終得重見晴好。

　　文絲竹的那床被面在午後晾乾熨平，蘇歡引計算著婆母午休後的時間，帶凝春前去主院。

　　文絲竹恰巧剛起，就在起居廳裡召見蘇歡引。

　　香爐裡燃著醒神香，香煙繚繞被微風吹散，不濃不淡，味道剛好。

　　蘇歡引心中惶惶，不知婆母會否相中自己的手藝。

　　芊枝接過被面呈了上去，文絲竹看過道了一聲，“很好，深得我心，芊枝拿去讓婆子們做床涼被吧。”

　　蘇歡引這才輕松起來。

　　文絲竹攏了攏鬢發，柔聲問道，“早起你過來請安時就想問你一事，被話頭一岔給忘了……”

　　蘇歡引欠了一下身子，“母親請講。”

　　“聽聞你不時會給老太太講些有趣的故事，時而是些舊聞典故，時而是些新鮮的趣事?”

　　蘇歡引不好意思地笑笑，“的確是有，那些是我娘親在世時，用來哄騙我睡覺用的，抑或是白日裡她繡花，怕我擾她，就一邊做工，一邊編出來的假話吧。我見祖母寂寞，就拿出來消遣一下，讓母親見笑了。”

　　文絲竹卻現出有興趣的意味來，“見笑倒談不上，據你祖母講，你說的這些要比外頭說書的還好聽……”

　　蘇歡引瞧文絲竹的神色，知她也想聽上一段。

　　這府裡長日無趣，除了丫頭婆子們能傳進來些不著調的道聽途說，還真是無聊得很。

　　“母親若是不嫌棄，歡引就給母親講上一段，可好?”

　　文絲竹身子往前靠了靠，一副用心聆聽的模樣，“好。”

　　“時間久遠，我也忘得七七八八，說不明白的地方還請婆母見諒。母親，是想聽舊事，還是聽趣事?”

　　文絲竹思量一下，“今日就講個舊事來聽吧！”

　　凝春偷偷掩嘴，這話，是想著日後也多聽幾出呢！

　　“好，那歡引就給母親講一個孝媳被冤的故事。”

　　“古時有一個孝順的兒媳，丈夫去世多年，她年紀輕輕守寡，獨自一人照顧瞎眼的婆婆，沒有再嫁。十幾年過去，婆媳依然相處得如同親生母女。”

　　文絲竹聽了開頭，想到她說兒媳被冤，就猜到她是想說婆母后來對兒媳不好，不知蘇歡引是想借指什麽，心下有些悶悶不悅，可講故事是自己要求的，沒法子這時候喊停，就耐著性子聽下去。

　　這時芊枝也交待完做涼被的事回來了，聽見蘇歡引講故事，便煞有興致地站到夫人的身邊，心裡盤算著，講的好，當我聽個故事，講的不好，當我看她的樂子了。

　　“婆媳二人住在山下的茅屋當中，家徒四壁，靠媳婦給大戶人家洗衣服賺點錢糊口，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這一日，婆婆染了風寒一病不起，沒有胃口吃飯，一連幾天水米不沾，媳婦心急，把家中唯一一隻老母雞宰了給婆婆吃。”

　　蘇歡引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聽見窗下悉索的推搡和說話聲音低低傳來，想必，是那些個小丫頭都躲在廊下偷聽。

　　文絲竹和凝春、芊葉直盯盯地看蘇歡引喝茶，恨不得讓她馬上放下茶碗。

　　歡引用帕子擦擦嘴，“沒想到的是，婆母吃了不久，就渾身青紫，一命嗚呼了！”

　　屋裡屋外的人同時發出，“哎呀！”的驚歎聲！

　　“母親，可知那個婆母為何而死?”蘇歡引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文絲竹想了想，“房中只有她婆媳二人，雞湯又是媳婦做的，難不成是媳婦下毒?”

　　蘇歡引笑笑，“懷疑媳婦下毒那是人之常情，故事裡的人也是這樣。那個媳婦見婆母斃命，痛哭不止，忙出去尋郎中，卻被郎中和鄰人扭送到官府，沒幾天，受了刑的媳婦招供，是她害死婆婆，被打入地牢，不日就將處死。”

　　芊枝這時擰起了眉頭，那日她出去買梅花糕和藥酒，在藥酒鋪子裡聽到大家罵一個狠毒的兒媳，怎麽和蘇歡引講的這麽相像。

　　“這事在當地引起轟動，大家都知道了，那個媳婦想再嫁，又有婆婆拖累，就想了這麽狠毒的一招，把婆婆毒死再嫁。可巧，當地一個聰明的年輕人聽聞此事，心裡有了主張，他跑到茅屋查看了一番，又到公堂去找縣令，說他知道那個婆婆真正的死因。”

　　“他讓一行人帶著那個媳婦和一隻老母雞，讓媳婦重新做了一遍雞湯，重複當天的所有動作。媳婦做好雞湯，擺在她自己屋裡的炕上晾著，然後去了婆婆的屋裡。此時年輕人告訴所有人隱蔽起來，仔細觀察。沒多久，眾人見梁上吊下來一條大蛇，想吃盆裡的雞肉，苦於太燙又沒辦法下口。大蛇張著的嘴裡，流出一條條饞涎，落到了盆裡。”

　　“官差一聲令下，幾人出來，大蛇卻機靈地跑了。年輕人把那盆雞湯拿去喂狗，沒多久那條狗四肢抽搐，暴斃！”

　　房裡靜了許久，文絲竹見蘇歡引不出聲，問道:“後來呢?”

　　蘇歡引笑道，“洗雪冤情，媳婦被放了出來，還得到官府的犒賞，皆大歡喜。”

　　文絲竹長舒了一口氣，“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她拭了下額頭的薄汗，蘇歡引講得實在是好，抑揚頓挫，有緩有急，讓人的心不自覺地跟著情節七上八下地起伏。

　　“芊枝，去拿點冷飲過來。”

　　文絲竹喊了兩遍，芊枝還是不動，再看她，一直在發愣。

　　“芊枝！”

　　芊枝猛的回神，抖著聲音，焦急地說，“夫人，那日我去鋪子買酒，聽那幫閑人議論一件案子，和蘇姨娘講得幾乎一模一樣啊，那個媳婦現在就打在地牢，據說等上個把月就要處斬了！”

　　蘇歡引嚇得一哆嗦，不會這麽巧吧?

　　文絲竹皺眉半晌，“芊枝，你去趟文府，把文達少爺請過來，若是他不在回了京都，你就去許家找非昔少爺！”

　　芊枝拉著凝春一起，急著跑了出去。

　　“母親，您這是要?”蘇歡引不解。

　　文絲竹一臉憂慮，“讓文達過去官府說一下，用你講的法子試試，沒準能救人一命……”

　　“可是，母親，這只是我娘用來誆我的，不是真的。”

　　“無妨，反正那媳婦也是將死之人，不在乎再折騰這麽一出！”

　　“好，全憑母親做主。”

　　文絲竹說著起了身，腳步似乎輕快了些，蘇歡引連忙也起身跟在後面，婆媳二人步出房門，窗下一溜小丫頭頓做鳥獸散。

　　“歡引，你母親說的那個青磚的法子，似乎有些療效，頭一日睡覺時，我就覺得膝蓋輕松了許多，前兩日陰天，也沒覺得如從前那樣酸癢難忍了。”

　　蘇歡引歡喜得緊，“那就好，做這個治療，就是氣味不大好，熏人……”

　　“還好，拿帕子遮住眼睛，挺一挺就過去了，只是難為了芊枝……”

　　“那歡引來伺候?”

　　“不用，家裡這麽多丫頭，沒得讓你來回跑……還有，你那裡廚房有新鮮吃食，往後也給我嘗嘗?只是難為你要祖母和我這裡兩頭跑了。”

　　蘇歡引眉頭一展，覺得文絲竹似乎在吃老太太的醋，“母親，那往後有新鮮的玩意兒，咱們就和祖母一起吃不就成了，人多還熱鬧不是……有故事也一起講了，母親心疼我，還省省我的嗓子不是?”

　　文絲竹心頭一暖，“也好……”

　　晚飯時，蘇歡引叫了馮媽來西跨院。

　　“馮媽，今兒晚飯在我這裡吃，順便給我講講家裡人的口味。”

　　馮媽瞧了瞧桌上一大碗蟲草花清補湯，端起小碗喝了一口， www.uukanshu.net 假裝清冷地說，:“旁人的口味沒弄懂，倒是把我的口味弄得明明白白，我聽說你這幾日在老太太和夫人那裡活得風生水起，還求了我來做什麽?”

　　蘇歡引嗔笑，“已是使盡了渾身解數了，馮媽再不來，我可是黔驢技窮了！”

　　馮媽又吃了塊醬牛肉，“怎麽是好，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這些好吃的都進嘴了，我再不吐出些你想要的來，你不得日日罵我嘴饞?”

　　蘇歡引笑嘻嘻地道，“罵是不會，可能會不小心說出去……”

　　丫頭們站在旁邊嗤嗤地笑，這一頓飯用得輕松愉悅。

　　飯後馮媽要帶些吃的回去，說是給她男人連年嘗嘗。

　　馮媽讓趙氏用食盒裝了許多，一人拿不過來，蘇關系讓凝春跟著過去。

　　西二院的園子裡隻點了幾盞燈籠，凝春想同馮媽一起把食盒放到廚房，被馮媽攔下了。

　　“就放這廊座上就好。”

　　凝春見這院子太過空曠，遂問道，“馮媽，你這裡不是有兩個小丫頭麽，怎的不見人影?”

　　馮媽四處看了一下，“院裡沒有廚房，她們出去吃飯了，年紀小貪玩，這時候怕是又不知在哪裡磨蹭呢！”

　　“馮媽，那我陪陪你，等連伯或者丫頭回來，我再回去吧。”

　　馮媽連忙推著凝春往外面走，“快回去伺候你家姨娘，我這也是慣了的，你莫要擔心我，再黑了你又不敢走。”

　　凝春隻好出了大門。

　　匆匆走了幾步，她想起來，自己院裡的食盒都拿來了，明日沒得用，於是又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