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林詩伽身上著了一件草綠色的褙子,額頭描著荷花花鈿,在廳裡拈一枝桃花喝著茶,忍不住發笑。
“如此說來,蘇歡引的蓋頭是北涼少爺揭開的了……”
寒蟬扭著小腰接過桃花插到瓶中,順手將瓶口的薄灰抹去,聲音輕快得都要飄起來了,“是,還多虧媚夏那一下,才有這一出蝦忙蟹亂的好戲,我看姑爺的臉像塊擰出水來的抹布,嘻嘻……”
君臨風和蘇歡引入房後,丫頭們忍不住小聲私議,不時朝北涼看去,捂嘴竊笑。
北涼伸手那一下只是為救人,不想落了尷尬,因丫頭們的鄙陋言語瞬間救人變成丟人。
林詩伽哼了一聲:“媚夏這就急著出手了……可憐那蘇歡引,初入蘆葦不知深淺,才邁了兩腳就陷進臭水溝……”
寒蟬一疊聲地附和:“是是是,如此這般甚好,也省了咱們費心,小姐先看戲就成了,恐怕那蘇歡引連丫頭那關都過不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戲台子就搭起來了,這主仆二人打著一手如意算盤喝茶吃餅且看她們狗咬狗。
林詩伽終於咽下一口惡氣,“喜宴還是要去的,你也別閑著,媚夏的手伸不到西跨院的東廂房裡,百子茶還是得你去送。”
“是,奴婢清楚。”寒蟬心情極好,要送的何止是一壺百子茶,更想送一塊沾了狗血的遮羞布去換下蘇姨娘的紅蓋頭。
“還有,”林詩伽若有所思,“明日午後的事都安排好了麽?”
寒蟬頗為得意:“小姐放心,有奴婢在,一切順當!”
等明日的事情辦妥,這院裡,就留給媚夏好好對付那個蘇姨娘吧,寒蟬恨不得現下就買兩把菜刀分給她們二人,不見血不夠痛快。
君臨風參加府中喜宴,淺草淺溪在外面廊前侯著,房內只剩下蘇歡引一人。
蓋頭上的珠箔壓得她脖子和後背酸痛,窗外陣陣花氣傳來,她忍不住用手撐著蓋頭踱到窗前,想松泛一下僵硬的筋骨。
院落很大,只是顯得太過空曠,紅燈籠掛了滿院,幽幽的紅光這時候看起來反而有些怕人。
廊上隱約傳來兩個丫頭的低聲對話。
淺草的聲音清脆,“那是誰來了?”
淺溪的聲音低沉,聽著很讓人安心,她緩了一下,“是少夫人房裡的寒蟬。”
這一句說完,就聽得她快著步子迎了上去,“是寒蟬妹妹來了。”
蘇歡引忙跑回到床上坐好,把蓋頭乖乖拉下來遮住臉龐。
寒蟬歪頭往裡面看了一下,“剛從席上伺候完回來,大少爺不多時就能回轉,這裡是少夫人讓我特意泡來的百子茶,望蘇姨娘早些為君府添個兒花女花。”
淺溪嗷地發出一聲驚歎,歎到誇張,“奴婢替蘇姨娘感謝少夫人關愛,蘇姨娘年輕,定不會辜負少夫人的厚望!”
寒蟬好不容易順牙縫擠出來的笑意徹底趴窩,客套一句就順杆爬,一分顏色就開染坊,看你能得意多久!
她冷笑一聲,笑聲有毒,“快拿進去給你家小主子喝了吧,百子涼了可就苦了!”
淺草淺溪相視一笑。
這兩個丫頭原是在馮媽身邊伺候的,蘇歡引進府,馮媽思來想去,用別人怎麽也不放心,便把這兩個最可心的送過來。
送了茶出來,淺草蹙眉思慮良久,不放心地問:“茶會不會有問題?”
淺溪篤定地搖頭:“不會,少夫人沒那個膽子,茶放在桌上,她知道姨娘會喝,
可又怎知大少爺是不是會喝?她若下毒,萬一毒到少爺呢,所以她不會……” 淺草笑了:“人精!你總是比我想的周全!”
淺溪拍她一下:“我也比你多活了兩年了!”
兩個丫頭不時打趣,就瞧見君臨風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隨意擺了兩下手,想打發了二人去旁邊守夜。
兩人朝主子俯身行禮,面上掛著識趣的笑容款款趕到小廚房,吩咐那裡的兩個小丫頭蘭若和巧心燒水備著,恐怕這一夜那口大鍋要忙活得歡天喜地了。
君臨風微熏,抬著緩步走到床前,沉沉坐在那抹桃紅色身影的旁邊,深吸口氣,挑開桃紅色的珠箔蓋頭。
蘇歡引心跳得連成了一條線,君臨風打橫把她抱起,放到廳中的凳上,拿起酒壺。
合巹酒喝過後,君臨風伸手,溫柔地攬過蘇歡引,“真是委屈你,沒有像樣的婚禮。”
蘇歡引又餓又渴,拿起桌上的百子茶喝了兩杯,又把頭倚在他肩頭吃著糕點,“搶親那天給我的,就足夠了。”
空氣中還夾雜著花氣的香甜,已經入夜,本已涼下來的屋子,忽然讓一對新人感到悶熱。
君臨風緊緊摟著蘇歡引,片刻過後,捧起她的小臉,開始拆她頭上的發飾。
君臨風拆得很慢,邊拆邊用手摩挲蘇歡引一頭帶著暖香的秀發,這香味,每次聞到,都讓他動情。
紅燭燃起的煙霧有些嗆人,君臨風吹熄了去,留一盞琉璃燈打著微弱的光,蘇歡引在朦朧中覺得心下輕松了許多。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又騰空而起,隨即扭動了幾下,卻拗不過君臨風的大力。
她扭的那幾下讓君臨風更加燥熱,他急走兩步把蘇歡引放到大床之上,放下廳中與臥房之間的幔帳,才鑽進大床的九華帳之中。
蘇歡引直直地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心慌忐忑之間,一股倦意襲來,她使勁擺了擺頭,卻更暈了。
君臨風手忙腳亂地把喜袍脫掉覆上她的雙唇,唇軟得心都要化了,然而片刻後,他覺察到異樣。
她睡了?
洞房花燭,她竟然睡了?
他用胳膊支著頭看她良久,蘇歡引,快點到我夢裡來。
淺草和淺溪一夜都不踏實,淺草甚至起來幾次到了正房門外徘徊,以確定她們二人的確沒有耳聾。
大少爺的確沒有叫水,房裡靜悄悄的,倆人早早地歇下了。
次日辰時,豔陽高照,蝶棲芳圃,主院堂廳中,文絲竹的臉卻拉得長過了宅後的小水渠。
老太太見兒媳孫媳臉色不好,心裡也有些穩不住架,這個時辰了,孫子和新妾還不來請安,她有心護著,卻礙於林詩伽在場,話怎麽也是說不出口。
君騅也在季伯的陪伴下到了,滿屋的人,如今只有他能看起來心平氣和地等待,至於他有沒有也在焦急,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老太太給媚夏使了眼色,媚夏垂著眼瞼匆匆告退,可出了主院卻細步微織,不緊不慢地去向西跨院催起。
媚夏進了西跨院,遠遠瞧見淺草淺溪在廊橋左右徘徊,蘭若和巧心端著銅臉盆在門外候著,不禁眉頭一皺,這時辰了,還不起,難不成是折騰了一夜麽?
果真是隻不折不扣的騷狐狸。
淺溪眼尖,瞧見媚夏就知道這是老太太讓來催起呢,“呦,媚夏妹妹來了!”淺溪的年紀在府上算是大的,在旁的丫頭面前說話也就隨意些。
媚夏稍稍矮了一下身子,敷衍著回禮,“淺溪姐姐,主院等著大少爺去請安,怎的……”她故意瞟一眼銅臉盆,“這個時候還沒起嗎?”
媚夏臉上的笑和說話的語氣都是酸酸溜溜,明顯帶著不快與嘲諷。淺溪怎會不知媚夏的那點心思,便也故意捂嘴輕笑,“洞房花燭,大少爺難免受累,起晚些也是有的。”
媚夏氣得咬著後槽牙,臉子啪嗒一下恨不得撂到了胸脯上,“大少爺受累,這話也是你一個奴婢該說的嗎?”
淺草不快,硬生生接了她一句:“那說我們姐妹受累可否, 大少爺一夜叫了幾次水,我們受累也沒怎麽睡!”
這話扎心,捅出了好幾個血窟窿,她端著一副清高的模樣,“這話也不該說,真是不知廉恥!”
淺溪把淺草往身後一拉,嘴角帶著輕蔑:“主子受不受累我們不該說,主子起不起也是你該問的麽?”
媚夏一揚頭,“我是替老太太來問!”
淺溪呵了一聲,“我是替大少爺在答!”
君臨風在房內聽兩個丫頭聲音不大不小的你來我往,不禁在心裡感謝馮媽選了兩個牙尖嘴利的護著西跨院。
許是睡飽了,又或是外面的吵鬧聲驚到了蘇歡引,她哼了一聲,幽幽轉醒。
她目光還有些呆滯,看看帳子,半天才緩過神,曉得自己昨日成親了,如今自己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已是嫁作人婦了。
君臨風忽然把頭湊過來,嚇得蘇歡引一哆嗦。
“醒了?”
蘇歡引瞪著雙眼點點頭,腦子裡還搜尋昨夜有沒有洞房的記憶。
“醒了就起吧,祖母還等著你拜茶呢。”
“嗯?”蘇歡引一下子跳起來,看一眼窗外,“什麽時辰了,完了,晚了晚了,你怎麽不叫我早起,我怎麽睡這麽久,怎麽辦怎麽辦?”
她手忙腳亂的穿衣,君臨風安慰道:“你莫怕,一切有我。”
轉頭叫了小丫頭一聲,蘭若和巧心低呼“小祖宗,終於起了。”匆忙進來給蘇歡引梳洗打扮。
媚夏見二人有了動靜,狠狠哼了一聲,甩手先行一步轉回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