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安好。”

　　蘇歡引恭敬地行了正禮，坐在側位，芊枝接過食盒，往飯廳去擺桌。

　　小丫頭給上了一杯蜂蜜青檸水，蘇歡引小心地接過，還沒放到嘴邊就聞到一股清香。

　　喝一口下去，青檸的香味溢了滿嘴，頭腦瞬間清醒。

　　文絲竹默默見蘇歡引飲下，開口第一句便沉聲問道:“昨日你那裡有客?”

　　蘇歡引心中一動。

　　昨日艾葉提了一句在門房與芊枝丫頭的摩擦，想必是芊枝與婆母已經做了描述。

　　只是，她嘴上的描述，又有幾分可信，聽婆母的語氣，已是有些不滿了。

　　“是許公子已經定親的艾家二小姐來了，我與她自小一起長大，比旁人都親近些。”

　　文絲竹聞言，心中寬泛了些許。

　　昨日芊枝買了梅花糕和藥酒回來，滿臉不喜，隻說是在門房遇到了蘇姨娘的好友，主子丫頭都是牙尖嘴利。

　　至於具體情形，芊枝沒說，文絲竹也懶得再問。

　　蘇歡引說那個小姐是許非昔未過門的妻子，這人文絲竹倒是聽許夫人提過，仿佛很得許夫人歡心。

　　文絲竹就怕蘇歡引把地位低下的友人往府裡招，如今看來不是這麽回事，她也就放下心中憂慮。

　　飯廳裡，季伯把老爺扶到椅子上，給老爺夾了一塊紅燒肉在碗裡，用筷子一點點弄得碎碎的，送入老爺的口中。

　　紅燒肉軟糯紅亮，氣味濃鬱，老爺接連吃了兩塊。

　　文絲竹也夾了兩塊紅燒肉吃得滿足，又舉起筷子夾了一片粉蒸肉。

　　放進嘴裡，文絲竹皺起眉頭，拿起小碟，啪地一口吐在了裡面。

　　季伯連忙嘗了一片，也難掩不爽快的表情，只不過他沒有吐出來，而是直接吞下去，又喝了幾大口茶將味道衝散。

　　“這怎麽這麽難吃，誰做的?”文絲竹也連著喝了幾口濃茶，問蘇歡引。

　　蘇歡引連忙陪不是，“母親，這是祖母指過來的的趙氏做的，歡引一直覺得做得還好……想著她也是大廚房裡過來的，就讓她做道菜孝敬一下母親。”

　　文絲竹不快，這滋味，蘇歡引倒覺得還好?貧苦人家的孩子，到底沒見過世面。

　　她把筷子一摔，“什麽樣的人都能混到大廚房裡去了，這手藝，快扔到門前去做粗使，再不就直接趕出去吧，別在這裡丟人現眼，沒得讓外人嘗了去，還以為我君府請不起廚子了！”

　　蘇歡引連忙從椅子上挪下來，撲通給文絲竹跪下，“母親，祖母看我愛吃趙氏做的飯菜，才把趙氏指了過來，萬萬不能趕出去呀，若是母親覺得她手藝差，往後歡引隻送李氏做的飯菜過來，那趙氏，就留著給李氏打下手可好?”

　　蘇歡引那撲通一跪，文絲竹聽著都疼，遂讓芊枝扶了蘇歡引起身，“罷了罷了，你的人你做主吧。”

　　蘇歡引安心坐下，“母親，倒是那個李氏，原來是門房的粗使，沒料到卻做得一手好菜……”

　　文絲竹當然知道李氏是因為蘇歡引進府才被調到西跨院的，她又把李氏做的三道菜嘗了一遍，沉思道，“有趣，從廚房被打發去做粗使的手藝這麽好，廚房正經的婆子手藝又這麽差……芊枝，明兒開始，親自去大廚房看著他們做，把那些個當主子們都瞎了的，全給我拎出來！”

　　芊枝早知廚房裡的貓膩，更是看不慣執事那油膩膩又頤指氣使的嘴臉，早就想收拾一下卻苦於沒有機會，這下領了夫人的意，眼裡含笑連說了三個“是”，便開始腦補油膩執事滿臉驚汗的畫面。

　　文絲竹挪了一下腿，膝上還蓋著繡了紫草的厚被單，已經到了夏日，腿不再疼痛難忍，可動作還是較常人緩慢。

　　蘇歡引觀察細致入微，詢問道，“母親，可是有腿疾?”

　　文絲竹苦笑一番，“幾十年的舊疾，摔倒在冰湖，膝蓋磕壞了。”

　　平常的外傷，痊愈後大多平時不會礙事，除非陰雨連天，才會隱痛，蘇歡引看婆母這樣，必不會只有外傷這樣簡單。

　　“母親受傷時可是一直泡在湖水中?”

　　文絲竹點頭。

　　“母親，”蘇歡引小心翼翼瞧著文絲竹的臉色道，“歡引這裡有個偏方，我娘留下的，不知婆母可願意一試?”

　　文絲竹想說不願意，名醫都看不好，你的土方子能有什麽用，可看蘇歡引期待討好的眼神，不禁軟下心來，這個丫頭，出身不高，嫁入府中為妾，必定戰戰兢兢，也實在可憐。

　　“嗯，你說。”

　　蘇歡引登時欣喜不已。

　　“母親，我娘說過，婦人若是產後風痛，將青石磚放到爐灶中燒透，再將醋源源不斷潑灑到上面，把雙足放到青磚之上兩寸距離用醋氣來熏，待到熱度降下來，在磚上蓋一片粗棉布，把雙足踏在上面，直到磚變涼。每日做一次，慢慢會好。”

　　“可這不是產後風痛的方子麽?”

　　“母親，湖水刺骨，母親必然受涼氣所害，與產後風痛極其相似，這方子不痛不癢，母親不妨一試啊?母親若是閑麻煩，歡引可以每日過來伺候母親治療。”

　　文絲竹看向芊枝，“去尋些上好的青磚，放到廚房，每日睡前燒一塊送過來。”

　　蘇歡引竊喜。

　　飯後回到自己的院子，蘇歡引小睡，醒來後開始給婆母那床被面設計花樣。

　　初夏風光正好，羞花迷鳥，蘇歡引兩片翠袖招招，不多時一副鳳穿牡丹畫了一半出來。

　　正午的熱浪退去，此時是一天中最舒適的時候，她直了直腰身，隱約中聽到嚶嚶的哭聲傳來。

　　喊了幾聲，凝春匆匆進來。

　　“怎麽了，誰在哭?”

　　凝春一臉憤然，“是巧心。方才去小廚房拿茶水，不小心碰了那趙婆子一下，茶水潑了出來，把趙婆子的衣裳濕了，趙婆子上來就是兩巴掌，末了見巧心頭上的珠花精致，非搶了去說是賠她衣裳錢。”

　　蘇歡引蹙眉，“你們沒去說和?”凝春跺腳，“去了呀，淺草淺溪現下還在那邊，那婆子蠻橫，就是不把珠花拿出來，一副撒潑的模樣，怕吵到小姐，大家都壓著火沒和她吵呢。”

　　“哦，你去，把她們都叫過來，李媽媽也一起過來。”

　　凝春遲疑了一下，“小姐，你莫要惹事……”

　　“無妨，我心裡有數。”

　　趙氏挺直了腰板進來，旁邊巧心雙頰被趙氏打得通紅，止不住流淚。

　　幾人站成一排，趙氏斜著眼瞥著巧心，一副心安理得的驕縱樣。

　　“凝春，給趙媽媽倒茶。”

　　趙氏一臉驚喜。

　　“趙媽媽，你委屈了，這事怪我，若是回來就召了你過來，也不會有巧心潑髒你衣裳的事了。”

　　趙氏做一番思量，按面上的意思，蘇姨娘是在給自己撐腰，可是，總覺得這話音，有那裡不對味。

　　哪裡呢?

　　趙氏乖乖飲下一杯茶，蘇歡引笑道:“這怕是你最後飲我這院裡的茶了，還要一杯麽?”

　　趙氏先是一愣，要趕我出去?後又欣喜，怎會是趕我出去，怕是廚房執事來要人，把自己要回去了。

　　“蘇姨娘，我也舍不得您，不過您放心，以後我會常來看您……”

　　“怕是，你沒有機會了……夫人晌午下令，要將你驅逐出府，不對，你是買進來的，那就是再找人牙子賣了。”

　　趙氏傻了眼，哆嗦著給蘇歡引跪下，“姨娘，我犯了什麽錯，夫人要賣了我?”

　　蘇歡引輕笑，“沒犯什麽錯，就是你那道菜，夫人吃了一口就吐了……”

　　趙氏渾身冒出了冷汗，“蘇姨娘，求求你，給我一條生路，我這樣的，賣了出去，再也尋不到好人家做工，求求蘇姨娘……”

　　蘇歡引踱了一圈，站在窗前，丫頭婆子立時轉身過來面對蘇歡引。

　　削肩蘭頸的她望著樹下的花叢， www.uukanshu.net “是呀，我也舍不得你，於是我求了夫人，說你與我院中的丫頭婆子相處甚歡，你又是個熱心腸的，於是夫人許了你去門房做粗使婆子。”

　　趙氏登時滿臉通紅，偷偷看看李氏和巧心，從懷裡掏出珠花塞到巧心手裡，“姑娘，快幫我說說情，往後我一定好生對待你們，別讓我出去做粗使的……”

　　府裡那些等級低下的粗使婆子丫頭，從前趙氏見了他們慣常都是趾高氣揚的，若是落到他們手裡，指不定怎麽折磨自己呢。

　　李氏和幾個丫頭都不出聲。

　　趙氏爬到蘇歡引面前，扯著她的裙角，“蘇姨娘，求你，再去和夫人說說，您若是非要留我，夫人定會同意的……”

　　蘇歡引默默轉身，“留你，未嘗不可，可是，你就不是如今的身份了，不然婆母必會怪罪於我。”

　　“好好，您怎麽打算都成。”

　　“嗯，那好，以後你就給李媽媽打下手，凡事都要聽她安排，這幾個大丫頭我倒是不擔心，就是巧心和蘭若，你們兩個，別以為趙媽媽低賤就尋了由頭去欺負她，我若是知曉，定當不饒，知道麽?”

　　丫頭們又驚又喜又興奮，面色已經憋得古怪起來，齊聲答道:“奴婢清楚。”

　　“李媽媽，好好教教趙媽媽，往後雜事你不許上手，否則被你這個師父拖累，她什麽時候能成才，保不齊哪次再讓夫人吃到她做的飯菜不可口，一怒之下又要發落，我保得了她一次，可保不了第二次。”

　　李氏溫聲道，“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