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麽?出了什麽事?”
君臨風牽了她的手,迎著她關切的目光歎氣。
斯洛病的那日,北涼把他叫到許非昔的飯莊。
在後院一處房裡,君臨風見到昏迷中的趙氏。
趙氏出逃到城外之後,東躲西藏,吃不香睡不著,不久就心力交瘁病倒了。卻不想屋漏偏逢連夜雨,病重的她躲在破廟裡,又遇上了一個偷雞摸狗的歹人。
那人見趙氏半死不活卻死死護著手中的包袱,頓時起了邪念。
一夜,他偷盜不成,被驚醒的趙氏喊了起來,情急之下,他摸到一塊石頭,照著趙氏的頭猛地砸去,之後搶了包袱逃了。
因此北涼找到趙氏之時,已是有出氣沒進氣了。
他把趙氏帶到許非昔的飯莊,又慌忙找了君臨風過去。
可是趙氏已經不能言語了。
君臨風找了大夫醫治多日,趙氏卻終因傷勢過重,一句話都沒留下就撒手去見了閻王。
北涼自責,一直說若是再早些捉到趙氏,定能探出想問之事了。
頭緒就這麽斷了。
君臨風對自己脫口而出之言感到有些後悔,此事,不能讓蘇歡引知曉,否則,她不知要內疚多少日子。
他想了想,“永寧公主又要兩件玉床的床裙。本是點名要你繡,筱棠回了話說你嫁了,公主勉強同意讓其他繡女一試。結果繡坊那邊送過去了許多繡樣,她都不中意……”
他這番話,倒是不虛。
繡坊近日只因這一件事,就已經焦頭爛額。
蘇歡引放下心來,帶了些許責怪道,“這有何難,倒讓你受窘了,我繡了繡樣送去讓公主過目就是,若是再不滿意,她就會選別的繡坊。她心心念著我的手藝,若是不給她做,她必不會息心斷念,你說是不是這樣?”
君臨風皺眉,“你還沒完全康復……”
“又不是上山砍柴下河摸魚,耗費不了多少體力,你放心吧。”
“也好,你且試試,莫要勉強。”
案幾上的琺琅藍瓶中幾株百合散發著幽香,蜂蝶尋香而來,繞著百合轉個不停。
君臨風神情放松,“你這裡總是一副閑散的意境,到了你房裡就松泛了許多,倒是想睡了。”
蘇歡引驚詫,“這時辰,天光白白的,不早不午也不晚的,怎麽睡?”
“倒也是,那晚要看你娘親的遺物,被斯洛的病情耽擱了,這就拿來我瞧瞧吧。”
“好。”
蘇歡引把包袱展開,放到桌子上。
君臨風一件件拿起來,越看,臉上的神態越奇怪。
蘇歡引見他臉上掛著笑,特別是翻看娘親親筆寫下的那幾本冊子之時,神情更加不對勁。
那是……
寵溺,喜愛,促狹……的表情,仿佛是翻看多年老友留下的書信一般。
蘇歡引心中滿是狐疑,看“嶽母”的遺物,不該是一臉凝重才對麽,怎麽是這般帶著戲虐的神色?
君臨風卻仿若身處無人境地。
待他粗略看完,抬頭就見蘇歡引一臉問號,略帶不滿地研究自己的一張臉。
他臉上還未褪去的表情瞬間僵住,“你娘親,很有趣……”
有趣,這是什麽評價?
蘇歡引不語。
“不滿意我這麽講?”
蘇歡引一撇嘴,難道她該感激涕零麽?
他怪異地表情還在她眼前盤旋,她想了想,不忍心破壞融洽的氣氛,便沒有追問只是提醒道,“市井百態,是不是與你給許心居做的無甚差別?看來,你與我娘都到過同一處地方。”
君臨風沒料想她問到這事,頓時慌了一下。
良久,他支吾道,“或許吧,是哪裡,我也忘記了……走過太多地方,沒有你娘這份細膩的心思,未曾好好記錄,因此大部分都忘了。”
蘇歡引將包袱的四角抻平,慢慢包起來。
衣袖浮動,她身上的香氣忽遠忽近地潛進君臨風的鼻子。
君臨風眯起眼,“歡引,很香。”
蘇歡引未置可否。
斯洛病的這幾日,倒是成全了她牽掛的一事。
花汁子就要用盡,她思慮許久,放手一搏。
一夜,她凝神來到井邊,將倒空的瓶子扔了進去。
幾日後,她再次入夢,一個水桶放下去,撈出了一模一樣的兩個滿瓶花水。
竟是這麽神奇,那水井竟能洞悉她的心思!
聽君臨風又誇讚她香,她把包袱放進櫃子裡,笑道,“這誇讚聽著乖謬,你一個男子竟也愛香……”
君臨風神色一凜,“隻獨獨愛了你身上的這種!”
蘇歡引有種獨寵的驕傲湧上心頭。
她壓抑一下這種突如其來心思,輕聲道,“小小姐那裡,你有空還是要多陪陪才好,總覺得她是怕你離開她太久,才粘著你,不願意自己的病徹底好起來。”
這話說得先揚後抑,君臨風該是不會惱怒的。
“是,我也想到了這處,斯洛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君臨風這一日似乎是閑來無事,在西跨院整整窩了一天。
余暉點點之時,君臨風的午覺才醒,起身卻不見蘇歡引的身影。
淺草進來伺候,迎著君臨風的目光直說,“少爺,蘇姨娘吩咐,待少爺醒了,讓奴婢帶少爺去園子裡先逛逛……”
到園子裡逛逛?莫不是那裡又有些新鮮玩意不成?
君臨風頷首,隨淺草前去。
轉了兩圈,他察覺園子裡並無大的變化。
“淺草,蘇姨娘去了哪裡?”
淺草微微一笑,頗為神秘地講,“少爺,您多逛一會兒,用不了多久,自會見到姨娘。”
此時西跨院裡,蘇歡引從廚房鑽了出來。
抬起袖子,她聞著自己滿身的油煙味道,禁不住皺了皺鼻子,“凝春,快給我換一身衣裳……”
她覺得自己像一盤移動的小炒臘肉。
蘇歡引記得,上次李氏做這道菜,君臨風吃了許多,此後她便學了來。
今日臨風難得清閑,她開始蠢蠢欲動,琢磨著親手做一次給君臨風嘗嘗。
畢竟她能為他做的,橫豎也就這麽多了。
暖洋洋的日頭開始清涼下來,蘇歡引卻忙得一頭薄汗,凝春見給她上的脂粉沒兩分鍾就花了,乾脆重新又給她淨了面,“就別敷脂粉了,你這一張好皮子,燈下更顯得透亮,敷了粉倒顯得僵硬。”
“好好,你讓淺溪去尋少爺回來吧,也不知他轉了多少圈了。”
君臨風終於回到了房裡。
飯菜很是豐盛,桌子中間擺了一盤小炒臘肉,肉片厚厚的切著,肥少瘦多,混著小米椒、芹菜和香蔥,份量倒是足,滿滿的一大盤。
蘇歡引胸有成竹地招呼君臨風品嘗這道由她來掌杓的菜。
看著紅綠交錯,肥瘦相間的這一盤菜,君臨風口水直流。
一筷子下去,兩根芹菜一片肉,放到嘴裡……沒吃出別的味道,只是乍舌的鹹。
臘肉該是未浸泡到時候,吃一片感覺吃進去了一杓的鹽,鹹味混著臘肉特有的煙熏味,含在嘴裡無比的難受——除了果腹,毫無讓人回味之處。
“霧草(臥槽)!”他脫口而出。
蘇歡引一愣。
“你說……霧草?”
君臨風察覺自己失言,“嗯,這是我學來的外地方言,就是‘好吃’的意思。”
嗯,這‘霧草’是美味之意?蘇歡引困惑了。
“臨風,這個‘霧草’,我娘也常說的,可她說這是外邦的土話,不準我學了去,怕被官府知道了治罪。”
君臨風頭疼起來,“這個,我的學問有些學雜了,況且我近年來記性總不大好,你娘說的該是對的,恐怕是外邦話,那以後都不要說了吧。”
蘇歡引笑嘻嘻地,“可我娘的記性也不大好,還有,娘說這個是‘哎呦’的意思,你卻說是‘好吃’,究竟哪一個是對的?”
他哭笑不得, www.uukanshu.net “歡引,不追究了好麽,畢竟以後都不能說了……”
“那……好吧,你快吃吧。”
君臨風又吃了一口。
蘇歡引瞧他的面色,看不出來好歹,便也夾了一筷子。
她那一口是專挑了好幾片肉去的,蹙眉,咧嘴,掙扎了半天,終於還是吐了出來,喝了一大口茶說:“鹹死啦!”
君臨風囫圇嚼了兩口就吞了下去,再看看蘇歡引頗為複雜的表情,輕聲說了句,“我吃著很好,沒有很鹹。”
說著挽了下衣袖,又吃了起來。
蘇歡引以為自己的舌頭出了錯,再次嘗試,還是那樣鹹。
她把這盤菜端起來放到桌子的一角,頗為失落地說,“這樣難吃,別難為自己,嘗嘗旁的,都是李媽媽做的,味道自不會差!”
她懊惱著,果然自己沒有下廚的天分。
君臨風不依,又搶了回來,“我說好吃就是好吃……”
蘇歡引無奈,只能順了他意。
這一夜,君臨風悄悄起來喝了許多次涼茶,這鹹味,他此生難忘。
蘇歡引也沒有睡得多踏實。
美人在側,君臨風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不可能坐懷不亂,蘇歡引一天天好起來,君臨風也愈加難以控制自己的激動。
並排睡在一張床上卻不能有所動作,當真是最痛苦的煎熬。
他輾轉反側,蘇歡引也小鹿亂撞。
月色下,蘇歡引偷偷睜眼,君臨風側臉大口喝茶,滑動的喉結清晰地映在她眼裡,她不覺得鹹,卻也口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