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雲舒,今日有風。
暖風吹著紗簾,簾尾不時掃過窗台,帶動百合的陣陣清香。
凝春給蘇歡引梳頭,看著鏡中的玉面,忽然有了笑意。
已經過了數日,她還止不住笑。
蘇歡引察覺了,仰頭看看凝春,“你又在笑我……”
凝春把她的頭扶正,手上輕輕梳著,“小姐,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佩服大少爺的定力,小姐初時是想著用廚藝留住少爺,可您那道菜,若是做給我吃,……別說是留我,恐怕要把我吃丟了,也就是大少爺不嫌棄,愛屋及烏嗎……”
蘇歡引也忍不住笑了,凝春說的未償沒有道理。
“凝春,我不可就此氣餒不是麽,趁少爺外出,不如我再學幾道?”
君臨風昨日去了一個叫“蒙鎮”的地方,具體在哪裡,蘇歡引不知,他只是說那裡出了奇事,與許非昔看過就回來。
歸期,卻是未定。
蘇歡引走神。
君臨風對鬼神之說愈加上心了。
“小姐您還是饒了大少爺吧……”
主仆二人又偷笑一陣,便去給老太太請安。
媚夏近日對蘇歡引和氣了許多。
她不知趙氏已死,心中忐忑,怕再對蘇歡引不敬,不等找到趙氏就先展露出自己包藏的禍心。
她正差遣匠人修理偏廳裡幾扇常常“吱噶”作響的窗戶,就見蘇歡引帶著凝春跨進了院門。
她瞧蘇歡引粉白的一張臉,心裡咬牙切齒,卻只能堆起滿臉的假笑,“蘇姨娘來了,老夫人剛還念叨著呢,也不管老爺能不能聽懂,緊著誇您誇了有幾刻鍾了。”
蘇歡引有些驚喜,“老爺竟也在老夫人房內麽?”
媚夏聲音清脆如鶯啼,“是,季伯帶老爺過來的呢!”
蘇歡引快走幾步到了門前,媚夏竟比她還快,掀起了簾子讓她進門。
凝春奇怪地瞧瞧媚夏諂媚的一舉一動。
是吃錯了藥,還是又憋什麽壞屁?
媚夏見凝春一臉懷疑又鄙夷的神色,差點氣歪了鼻子,轉念一想,她凝春又算什麽東西,犯得著和她鬥氣麽。
她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唇亡齒寒,等蘇歡引倒台的那一天,有你們幾個丫頭抱頭痛哭的時候!
君騅氣色很好,見蘇歡引俯身給他請安,臉上竟能看出些許微笑之意。
蘇歡引更加歡喜,如此看來,穆羽製的藥,還是有些作用。
她細心一瞧,老爺能動的手指已經增加到五六根,一直不停的互相纏動,便帶著恭敬問向老太太,“祖母,父親似乎有些好轉。”
老太太平靜的面色難掩激動,“是,季伯方才也說,服了艾家的藥,這些時日真是見好。”
季伯面露喜氣,私下裡求醫問藥這許久,倒不如一劑偏方來得實在。
“蘇姨娘,方才老仆聽老夫人講,這方子是艾家二小姐送過來的?”
蘇歡引點頭,“藥是她送來的,可製藥的卻另有其人,是艾家大姑爺,也是咱們大少爺的好友。”
季伯欠身說道,“老夫人成天念佛誦經,到底是給老爺求了位貴人出來,只是……”
他側身行到蘇歡引近前,“蘇姨娘,這回的藥差不多要用完了,大少爺不在,能不能煩請蘇姨娘再去求些過來。”
季伯再次仔細打量一遍蘇歡引。
剛好。
他沒多少學問,不知用什麽詞來形容眼前的蘇姨娘,只能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
胖瘦剛好,個頭剛好,眼睛鼻子嘴都生得剛好。
她身上無論哪一處,包括她清澈又帶著聰敏的眼神,都是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缺。
他們家少爺,究竟從哪裡尋了這麽個妙人出來。
蘇歡引被季伯盯得有些發毛。
老太太喚了季伯一聲,“管家,又失神認錯了不是?”
季伯略顯不自然道,“是,老夫人,老仆本就老眼昏花,看著更是像了。”
老太太又憐愛的看看蘇歡引,的確像極了自己的女兒。
蘇歡引略一思索,未留痕跡地回絕了季伯。
“季伯,且先吃著,若是藥吃沒了的時候,大少爺還未回轉,您再知會於我,我再去求不遲。”
她不想越過君臨風與穆羽有任何聯系。
“也好。”
午飯時大廚房做了冷淘,全家人一起在主院用飯,蘇歡引也應了老太太的請,早早到了。
文絲竹腳步輕快地進來,不費力氣就坐到了椅子之上。
老太太嘴角掛笑,“腿腳利落了許多。”
有林詩伽在場,文絲竹不便多言,只是頷首道,“是,雨天也不會疼了。”
說完,看看蘇歡引。
蘇歡引明白夫人的意思,她本不想邀功,只要夫人不再被腿疾糾纏,她就心安了。
只是,頭晌還精神抖擻的老爺,此時又變得呆呆地,面上沒有表情,手指也僵硬地疊在一起,一動不動。
蘇歡引在心中畫了個渾兒。
“季伯,老爺近日怎樣?”文絲竹見君騅喝幾口粥喝得到處都是,輕聲問了一句。
季伯用杓子攪著白粥,溫聲答道,“回夫人,沒有半點起色。”
謊話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文絲竹一副意料之內的神情,面向老夫人說道,“街裡已經有了傳言,說二房老爺病重,君府都靠三房支撐。說我們二房不放權,三房恐怕不會盡心侍弄生意之事……這兩個月,受這些流言的影響,收入的確不如從前。”
老夫人默默喝湯吃菜,想了良久,“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騅兒的病情你瞞得已經足夠久了,流言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君府掌家之權落在哪房,不是市井之人可以左右的,還是要聽我老太太的。”
文絲竹神色輕松一些,“母親,怕是有人別有用心,故意散播此事……”
老太太氣定神閑,“急什麽,就算二房沒了騅兒,你也有臨風!何況你家老爺還健在!臨風需要歷練,雖說他目前著手的糧食買賣隻屬小打小鬧,卻也是鍛煉的好機會。看他的造化吧!等他羽翼足夠豐滿,就可以接手家中生意,到那時,流言不攻自破!”
“母親說的是,是媳婦愚鈍了。”
正如文絲竹的揣測,流言的確是君駰一房散布出去的。
離間君依離與君臨風,用計收買連覃,散布二房的流言,是他們多管齊下的計謀。
此時三房府上,君煙離癱在廳中的椅子上,熱得大汗淋漓。
頭晌白綿邀君煙離去“蜀中織造”,說是得了匹微雨紗要送與她裁製幾身夏日的新衣。
微雨紗,如其名,穿在身上如同絲絲小雨落在身上,清涼無比。
這匹紗恰巧又是君煙離喜愛的粉紫色,於是她頂著烈日去了白綿的繡坊,寒暄了沒有幾句,取了衣料就出來了。
白綿送她到繡坊門口。
烈日下,白綿打著紙傘站在門簷之下,素白的肌膚透著紅暈,巧笑之間,恍若仙子下凡。
兩人正道別,兩個男子的身影冒冒失失靠了過來,“美人兒,嘖嘖!”
是兩個不知深淺的狂徒。
白綿看了一眼,不理。
君煙離看了一眼,不滿。
因為那二人全當君煙離是空氣,兩雙色眼直盯盯地只看到了白綿。
“呦呵,美人兒膽子還挺大?不如陪爺玩玩?”
君煙離上來了暴脾氣,“滾!”
那倆人這才瞥了她一眼,“嗯?丫頭比主子脾氣大多了!”
奶奶的!
君煙離怒火中燒,美的都是小姐,醜的都是丫頭麽!
你去本小姐那裡看看,丫頭都比我這個主子好看好麽?
……
她氣得亂了心神。
果然是色膽包天,只看到了臉,就看不見衣裳麽,誰家丫頭會扮成這樣?
白綿心裡一驚,看君煙離板著的臉結了冰,頓時罵道,“瞎了你狗眼,那是君府的小姐也不認識麽?”
二人還是不信,又瞟一眼君煙離之後,把色迷迷的眼光再次投向白綿。 www.uukanshu.net
“君府的小姐?早就聽聞君府的小姐個個貌美如花,沉魚落雁,怎會有生得如此不堪的小姐?”
他們說的恐怕是君煙離大伯家的四個聲名在外的姐姐。
君煙離被烈日烤得頭暈腦脹,再聽了這一番言辭,差點白眼一翻就昏過去了。
她回頭看看街口。
過來的時候她讓轎子停遠些,別堵住了繡坊的大門,如今四個耳背的轎夫正背對著她聚做一堆聊天,絲毫沒有發現這邊的情況有變。
她憋了口氣,將丹田一沉,剛想衝轎夫大喊一聲,就見另一個岸貌堂堂的男子身影一閃,疾步到了那兩個登徒子面前。
“不得無禮!”
白綿見了來人,愕然之後瞬間笑道:“曲塵?”
男子施然行禮,面露微笑,“師姐。”
一笑過後,翻臉又是冰冷。
他冷冷看著兩個狂徒,沉聲道:“還不快滾!”
那兩人面面相覷,被男子不怒自威的氣勢所迫,灰溜溜地逃了。
君煙離望著這個叫曲塵的男子出了神。
繡坊色彩繽紛的大門在夏日裡憑添燥熱,可當這男子的身影映在門口,卻氤氳得四處一片清爽。
這男子,有著比她二哥不差的樣貌,也有著比連覃不差的魁梧。
君煙離咽著口水,卻見曲塵回身看了一下。
她這才發現,不遠處還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女子緩緩上前,掀開帽子上的紗籠,甜甜的聲音聽得君煙離的心都要化了。
“師姐,好久不見,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