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初的君府裡一片熱鬧。
今日晚宴是設在東跨院園子的花廳裡。
“芊葉,你囑咐廚房做鹽焗雞和香酥小排了沒有,少爺愛吃的,可千萬別忘了!”芊枝穿梭於正廳和花廳之間,安排著一切。
“說了說了,都派小丫頭們去囑咐了三遍了!”
芊葉是芊枝的雙生妹妹,倆人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芊枝眉心多出了一顆朱砂小痣,而芊葉個頭稍高出細微的一點,
姐妹倆今年二十一歲,十五年前家鄉發洪水,爹娘把她們二人放到大木桶裡逃了出來,被季伯撿到帶回了府裡。
如今,當初那兩個黑瘦的小丫頭已經長得亭亭玉立,更是得了夫人的歡心和信任,成了一眾丫頭的首領。
綠返青枝,蓮心微動,楊花撲面,微風越溪。
此時的君府,上下滿是喜氣洋洋,只因為這會是一頓有臨風少爺參加的晚宴。
東廂房正中的廳裡,三歲的斯洛坐在高腳圓凳上,身後的丫頭寒蟬正給她梳頭。
“斯洛小姐別怕,忍著點,今兒梳的是巧髻,須得扎得緊才好看,等下爹爹看見了,定會誇小姐乖巧!”
三歲的娃娃抿著小嘴,原本粉白的小臉因為疼痛和緊張泛起了紅暈,口齒不清地說道:“寒咱,西若不怕!”
林詩伽隔著圓桌坐在高踏靠背椅上,圓桌上的雙層鐫花鵲青瓶中插著一大束剛剪回來的珠蘭。
花絲肆意招展,擋住了她的視線,懶得換地方,就把身子往右靠了靠,歪著頭去看斯洛那一張可愛的小臉。
左右他現在也不在屋子裡,我做出個端莊樣子又能擺給誰看!
心下想著,不由得又委屈起來。
林詩伽是婆母文絲竹出了五服的遠親,按輩分,算是文絲竹的外甥女。她母親早亡,父親疼愛這個唯一的女兒,再未娶妻。
十三歲的時候,父親照管的君家江南綢緞分號突遭大火,父女倆死裡逃生,但分號損失嚴重。父親帶著她到鳳池城的君府負荊請罪,她便第一次見到了君家二房嫡子君臨風。
至今她都記得,十五歲的少年郎,白齒青眉,囅然一笑的樣子。
等到他爹要回江南重建分號的時候,她卻哭著不肯走。他爹隻當她貪玩,執意要帶她走,就見君臨風趕來阻攔。
“少爺,這不合規矩!”林父好言相勸。
“規矩,若我說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留下來可合了規矩?”君臨風輕輕挽住林詩伽的手,十五歲的他如同帝王指點江山一般,面不改色地說出此言。
一座皆驚!
最後林父還是帶走了女兒,只是五年後,又送了回來,而這一次,是坐了八抬大轎,蓋了紅蓋頭送進來的。
男女之情,相識春柳抽芽,相知夏花燦然,相厭秋風摧葉,相離冬雪咂骨。
如今,十年過去,曾經的笑容都已泛黃,他們夫妻之情,走過了春夏秋三季,只剩最後一季,是她死死守著,不把大門打開,不讓冬雪到來罷了。
“娘親,娘親,西若漂亮嗎?!”奶聲奶氣的小娃大聲叫著娘親。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梳好頭的斯洛來到了她面前,仰著小臉扯著她裙角問著。
回過神來的她馬上換上溫和的笑臉,俯身抱了斯洛上來,“寒蟬梳頭的手藝最好,這一看我們斯洛真是乖巧呢!”斯洛高興起來,一頭扎在娘親懷裡,撒嬌地蹭著。
“哎呦,小小姐,可輕著點兒,蹭壞了又得重梳!”
寒蟬是林詩伽從自家帶過來的丫頭,甚是貼心,此時看那娘倆又要起膩,連忙就放下手中的梳子,一個大步上前,抱過了斯洛,“小小姐,寒蟬帶你去換衣服。”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小姐,想出神改明天,時候不早,您也該更衣了,”
酉時,日落西山,君家花廳裡人影憧憧,歡聲笑語。
君家老夫人,君臨風的祖母,自從把掌家之權交到了媳婦文絲竹的手裡,就搬到了這東跨院,說是年紀大了,想圖個清淨。
此時老太太端坐在正南的位子上,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穿了一身烏梅染的赤羅裳,衣襟繡了鶴獻蟠桃,丫頭怕她年歲大了不擔冷,又給加了件夾芰厚披風。
老太太右邊坐著斯洛,正伸著脖子朝主院那邊的方向張望。
從主院到東跨院,再到花園的花廳,一路上都被丫頭們掛上了燈籠,樹影婆娑中,燈光霧霧隱隱,和月光遙望。
“呀,爹爹來了!”斯洛忽然喊了一聲,拍著小手爬到椅子上站起身來。
花園的小徑上,君臨風踏步而來。
他身形高大,燈籠掛得比他高不了多少,一張俊臉就在燈籠的火光中忽隱忽現。走起來一路生風,柳葉在他身旁隨風蕩漾,看得丫頭們都直咽口水。
“臨風,快來,坐祖母身邊!”老太太的臉笑開了花,拍著左邊的位置招呼他。
“是。”君臨風順從地坐下。
“爹爹,斯洛要爹爹抱!”斯洛撒嬌。
林詩伽嘴角泛起了笑,這一下午沒白費了心思去調教,斯洛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
君臨風伸手抱過斯洛,寵溺地親了親她的小臉,拿起面前一塊紫芋糕塞到她嘴裡。
“季伯,我爹最近可好。”他沒有問他娘,而是問向坐在父親身邊的季伯。
文絲竹明顯臉色變了變,深吸一口氣,喝了口茶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正頗有深意地望著她,婆媳二人眼神相對,文絲竹馬上移開,望向季伯。
自從老爺生病,季伯就和主子一起進餐,方便照顧老爺吃飯。
“回少爺,老爺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又重了幾斤。”季伯老老實實地回答。
“是季伯照顧得好,辛苦了!”說完他又轉向文絲竹,“娘,您看起來氣色不錯。”
“嗯,詩伽時常做了新鮮玩意兒拿來吃,倒把我們幾個老的和斯洛一樣當成孩子來養著,斯洛又聽話喜人,氣色自然是好。”
君臨風看一眼林詩伽。
寒蟬今晚給她盤了個半翻髻,髻邊插了支紅寶石簪子,又夾了兩朵錦帶花。穿一身紫綃翠紋裙,胸前掛了銀項圈兒。那項圈,是初見那年她生辰之時,他送過來的禮物。
衝她點點頭,算作答謝,君臨風招呼家人一起吃飯。
明月無邊,涼風有信,不知不覺,一餐飯吃到了風起,怕老的小的受了涼,又匆匆喝了幾杯,就散了宴席。
斯洛已經在懷中睡著了,君臨風拿過一件披風把她包住,緊緊摟在懷裡,往東廂臥房走去。
寒蟬扶著多喝了幾杯的林詩伽,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後,沒走幾步就被甩出去好遠。
終於到了主院,雙頰緋紅的林詩伽,推了寒蟬一把,“去泡茶!”
寒蟬點頭,匆匆離去。
燭火盈眼,林詩伽身子發虛,軟軟地靠在椅背上。
君臨風把斯洛放在床上,掖好被角,一瞬不瞬盯著看了半天。
“夫君……來喝杯茶吧!”她聲音軟軟地。
他隔了一段距離坐下,拿起茶喝了幾口,“詩伽,最近非昔那裡新飯莊就要開張,我要幫忙操辦,家裡,你就費心了……”
她心裡一動,媚眼如絲,“我是無妨,只是祖母和娘都著急,斯洛三歲了,她們想趕快給她添個弟弟……”
“這事,不急!”
他忽然晃了晃,無端有些頭暈。
以他的酒量,這點酒不是問題,怎麽會……
身上有些熱,君臨風聽到林詩伽輕聲問,“夫君,你怎麽了?”
那平時聽起來並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的聲音,今天怎麽如此動聽?
她扶著他往大床走去,這幾步,他覺得十分漫長。
她身上不知用了什麽香,聞起來暖暖的,淡淡的,想讓他使勁去嗅了再嗅。
到了床邊,他又覺得不暈了,只是心跳得厲害,她拉他在床邊坐下,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輕輕在他肩窩蹭了蹭。 www.uukanshu.net
一年了,她的夫君已經一年沒有碰過她了。這一年來,無論她怎樣以嬌媚示人,他都仿佛換了個人一樣,對她視而不見。
君臨風覺得今晚的林詩伽格外香,格外美,他的心底有什麽情緒隨著血液一起湧動,他努力壓製著,兩種心思互相牽製撕扯,心底疲憊不堪。
“嗯……”林詩伽一聲嚶嚀,似乎是喝多了酒難受,她扯了扯領口,順勢躺下,兩手抱住他的腰,一扯。
君臨風忽然就覺得自己倒下了,後背壓到她柔軟的身體,聽得她“哎”了一聲,馬上坐起來去看。
林詩伽的頭髮散亂著,一些發絲襻在臉上,嘴角還吃進去幾根,眼神迷離,面色微紅,領口大開著,露出脖頸間雪白的一大片肌膚。
見他坐直了身子看她,忽然她伸出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朝著自己的方向一拉。
兩個人面對面地抱在了一起。
君臨風的臉此時正埋在她的頸窩處,那裡散發出來的香讓他迷了心智。用力吸了幾口氣,他緊緊抱住了她,朝著她紅潤的雙唇吻了上去。
她渾身顫抖著,閉上了雙眼……可是,她沒等到久違的雙唇,等到的是他倏然地抽身。
他在即將吻上她的時候,攥了拳頭杵在枕頭旁,拉開了自己的身體。
在門口站了許久,平靜下來的他沒有回頭,啞著嗓子說:“我去旁邊臥房,你陪著斯洛,早點睡!”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林詩伽紅著眼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起身到了桌前,一壺茶,全部澆到了那盆獅頭茉莉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