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個人魅力決定了當他向你問話時,你是不會做出拒絕回答的,比如君臨風。
蘇歡引和麥苗齊齊點頭應允,鬼使與神差兩位大人,似乎為君府所豢養。
次日。
就要進臘月,雪是一場連著一場。
日中,泠泠白雪又開始紛揚亂舞,大地一片銀裝素裹。
鳳池城街上已無人跡,某一處室內卻熱鬧非凡。
“許心居”裡,新上了銅暖鍋,大肚子,長煙囪,加上炭火進去,涮肉涮菜,三五人成群吃上一頓,既解饞又熱鬧。
此時,二樓雅包中,艾葉和艾術不眨眼地盯著鍋裡的湯底。
乳白色的湯底是用雞湯加中藥熬製出來,上面飄著蔥段、大棗和枸杞。
湯已經響邊,靠著銅鍋的地方冒起了一排小泡,絲絲熱氣開始蒸騰,可就是不開鍋。
樓梯被震得騰騰響,艾葉欣喜地看過去,又失望地撅起了嘴。
她在等蘇歡引和君臨風,許非昔囑咐他,人不到齊,不準先吃。小二送上來幾盤蘸料,艾葉急著拿筷子挑了點料放在嘴裡,甜鹹適口,也可解饞。
終於等到水開,她用筷子挑了一片肉,對艾術說:“你且幫我守著,我嘗一下!”
艾術點頭,“給我也弄出來一片!”
說罷跑到房門外往樓下看去。
一樓的大堂幾乎坐滿了人,每桌都有個銅暖鍋。
艾術心想,許大哥著實會做生意,那日偷聽,似乎他屬意於二姐,若真有這樣一個姐夫,這輩子吃喝不愁,也是不錯。
他卻不知自己放哨的功夫實在差強人意。
他暢想的這功夫,許非昔和君臨風、蘇歡引、麥苗四人已經上樓上到了一半。
艾術聚精會神自覺機警地把風,忽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等他回頭,幾人已經進屋,就剩麥苗扯著他耳朵說:“再探遠些,你要掉下去被樓下的涮了!”
艾葉剛涮好一片肉,就見人已經進來,慌忙之中扔進嘴裡,也沒嚼就咽了下去。
許非昔看她慌亂的神情,逗趣道:“饞貓兒,又偷吃!”
一句話,艾葉卻落了淚。
許非昔驚著了,忙上前抬著她的小臉道:“怎麽了,我話說重了?”
心底愧疚又疑惑。
以艾葉的性子,本不會放在心上的,怎的今日如此小氣,乖僻邪謬起來?
艾葉沒法子告訴他,她是被燙哭的。
剛撈出來的肉,都沒來得急吹一下,就下了肚。
肉變成一塊兒碳,從喉嚨慢慢滾到了胃裡。
艾術猜到二姐是被燙到,趕忙把自己的涼茶遞給她:“別甩臉子了,本來就醜,一哭更醜!”
艾葉的臉更苦了。
幾口涼茶下肚,終於滅了肚裡的火。
許非昔忽然歪著臉看她,艾葉驚了一下,抽噎著問,“怎麽了,病症又複發了麽?”
許非昔幽幽地說:“這幾日想你想的,口歪眼斜,你若是不快活,這次就不是吊線風,得變成吊繩風了!”
艾葉捶了他一下,“你又唬我!”
終於破涕為笑。
幾人相繼落座。
現切羊肉,肥瘦相間,不腥不膻,涮幾秒鍾拿出來蘸上小料,吃在口裡滑嫩無比。
麥苗和艾葉不停往鍋中扔菜,好好一鍋涮肉活生生吃成亂燉。
蘇歡引卻還是沒什麽胃口。
艾葉並未察覺,撈了幾片蘑菇給她,說:“我大姐和穆羽哥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
開春三月就辦,再過幾個月,就叫姐夫了,嘻嘻。” 蘇歡引的臉白了一下,許非昔忙打斷艾葉:“我看你們來的時候,艾術臉上還帶著淚痕,又被你娘打了麽?”
艾葉吃著芝麻糖球點頭道:“他?我娘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隔幾天不挨揍,他自己都皮癢……哎?許大哥,我還忘了說,你娘可真好看!”
許非昔有些許得意,他娘是美,只是有個與眾殊的性子,心熱面冷,看起來有些冷若冰霜。
“你怎知道我娘好看?”
艾葉瞪了雙眼,嘴角掛著幾顆芝麻說:“你忘了,你娘替穆大哥來商量成親的事……”
許非昔扶額,這話茬猶如深坑,是怎麽都爬不上來。
又一次打斷她,他問艾術:“你早起又犯錯了麽?”
艾術撇嘴點了點頭。
“那幾個狗寶兒,我娘說長大了吃得多,現下又沒有野菜,全用糧食喂,養不起了,要送人。”
說到這事兒,他傷心起來,放下筷子不吃了。
“我氣急,說送走了它們,我也離家出走,然後我就出門了。”
艾葉已經開始笑起來,接著他的話說:“我娘正坐著生氣,說讓他在外面凍死算了,他又折身回來了。娘問他,不是出走麽,回來做什麽,他說外面下雪了,等雪停了再出走……”
“噗……”
一眾人等全部笑噴!
“之後呢,就被抓住打了板子麽?”麥苗笑得喘不過氣來,追問道。
“對。只是打之前我娘又羞辱他一番,他最難過的,該在於此!”
艾術用哀求的眼神看著艾葉,“二姐,從不見你嘴上春風,這也便罷了,這麽多人,你還取笑我……”
艾葉正在興頭上,怎會理會他,清了清嗓子,學著她娘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艾術,其實你回不回來都是一樣,因為你的腦子早就離家出走了,哦,不對,娘生你的時候,就忘了給你安上腦子!”
“我……肚子疼……”艾術找了借口躲出去,剛踏出門,就聽到後面傳來的一陣爆笑聲。
他哀傷地想,以後他可不要娶這樣一位夫人回來!
君臨風邊笑邊附在許非昔耳邊,“有這樣一位有趣的嶽母,我也放心讓你娶她女兒了!”
許非昔白他一眼,“快吃吧,吃完了還得去後院!”
說著打了個冷顫,“求你,快點把那玩意弄走!”
後院的積雪壓得枝條顫顫巍巍,院中小徑才打掃過沒多久,又淺淺覆上一層。
艾葉最是貪玩,拉著麥苗在樹下搖著樹枝,任樹上的雪簌簌落到自己的頭上,如白頭宮女,免不了讓人多看幾眼。
許非昔此時拉著艾術,“你腦筋還真是不夠靈光,我這麽大的飯莊,會讓你的大花狗寶沒食吃麽?”
艾術把腦瓜拍得啪啪作響,“是呀,別說是幾條狗,就是養一群豬都夠了!”
雅居近前的樹底下扔著一個蛇皮袋子,一樓堂中還放著一口大缸,與這八窗玲瓏的宅子格不相入。
眾人在鹿皮凳上落座,小二送上暖茶。
許非昔吩咐一番,不多時,小二領著兩個破衣爛衫的乞索兒到了近前。
兩人問了好,其中一人到樹下扯過蛇皮袋子,拆開了口,把裡面的東西撲通一聲扔進了大缸裡。
然後把屋子裡的幾個碳盆都端到了大缸的近前,覺得熱度不夠,又扔進一些碳,點了紙媒兒燒著。
艾葉好奇,伸頭往缸裡看了一眼,“哦”了一聲,問許非昔:“這是要做菜?”
許非昔蒼白著臉搖頭,“做藥!”
“誰吃的?”
許非昔用下巴點了點君臨風,“你君大哥的父親!”
艾葉看看許非昔的臉色,問道:“許大哥,你這是冷麽?”
他搖頭:“我……只是怕……不是,我只是想上茅廁!”
這時,大缸裡傳出聲音來。
許非昔一跳八丈,快速朝樓上奔去。
艾葉瞟一眼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嘟囔著:“膽小鬼!”
個子高一點乞索兒找了根棍子,在缸外沿使勁敲了幾下,又伸到缸裡面去逗弄。
麥苗此時緊緊捉住蘇歡引的袖子,顫抖著聲音問:“是不是……小龍?”
蘇歡引也想到了,詢問地望向君臨風,他點了點頭。
蘇歡引起身,把麥苗帶到樓上,“你且在這裡待著,不要下去。”
複又下樓坐回到凳子上。
她心裡也怕,只是她記得君臨風一早就說,是來練膽。
她反而覺得,這種恐懼之下,她因為穆羽蜷成一團的心頭,輕松了許多。
艾葉艾術一直圍在缸邊看,從小在醫館裡,蛇做成的藥材,蛇泡過的酒沒少見,加之姐弟倆天生膽大,現下除了兩個乞索兒,也就他倆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這季節的蛇早已冬眠,被二人弄醒,依然昏昏沉沉。
它搖晃著腦袋,被逗弄得發怒,吐著信子朝木棍咬了兩口。乞索兒高興起來,掏出幾隻蠍子扔了進去。
君臨風外出遊歷得了個偏方,找稍有毒性的蛇, 用它去咬蠍子,之後把蠍子放到瓦片上用炭火焙乾,可以治君二老爺的病。
蠍子扔進去,大蛇卻低下頭又把自己盤了起來,似乎馬上就要睡過去。
試了幾次都不成,艾術搓著手說,“不如我來,把蠍子塞到大蟲的嘴裡讓它咬不就成了嗎?”
君臨風心下一動,把那姐弟倆拉回來,又給了兩個乞丐幾兩銀子,讓他們去找小二要了棉衣和棉手套,開始動作。
大蛇很溫馴,沒用費力就把蠍子塞了進去。
可是剛松手,就見它“啪”地一聲把蠍子吐了出來。
幾人均是一愣,又湊到近前的艾術隨後狂笑起來。
笑到就要劈叉。
蘇歡引起身,看大蛇可憐兮兮地盤著,似乎受了許多委屈,便勸君臨風,“這是它睡覺的季節,你偏要它吃,違背了它意願,就算咬上一口,也未必就有效,還是等明年,穿暖花開之時,再想辦法豈不是更好?”
君臨風看她一臉認真,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便讓那兩人把堂屋收拾乾淨,帶了幾個小的上樓。
麥苗一直在樓梯的一半拐角處向下張望,許非昔卻躲在房間裡,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蘇歡引握著麥苗的手,“若不是上次被蟲咬的事,你也不至於現在怕成這樣。”
捏捏她好不容易又胖起來的小臉,蘇歡引向君臨風行禮。
“有件事還忘記謝了君大哥,若非你留給我的神驚石,怕是等他人發現我們二人之時,早已毒發去見菩薩了!下個月初八大妹就要成親,我可否替她向君大哥求一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