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一晃兒就過去，臘月二十八到了。

　　繡坊的繡女今兒一早就被馮媽放回了家，初六才會回來。

　　平日裡熱鬧的院落一下子空了，蘇歡引的心裡也空落落的。

　　她兀自現在院中，回想著昔日姐妹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心下更覺落寞，

　　好在馮媽細心，知她無處可去，給廚房備了米面肉菜，告訴蘇歡引自己拾掇著吃，自己便帶了崔巴兒回君府去置辦年下要用的東西。

　　一年一度，只有在除夕這天，君府才是最熱鬧的。大房二房的都回來，人才會湊齊。

　　只是，就算全湊齊了，究竟也沒多少人。

　　大房君騂家四個女兒都出嫁，若是回來也只有老爺夫人二人，三房也就四人，滿打滿算也就一桌子。幸好丫頭婆子仆人不少，為了圖喜慶，這一天就讓那些近前伺候的下人都一起過，每每都是主人只有一桌，下人們卻有三四桌。

　　後晌，長街之上，君臨風的馬車緩緩駛來，去的時候是與文達一起，回來之時文達留在京都過年，他便隻身而返。

　　車身微微擺動，車夫的鞭子在空中炸響，驚醒了車中昏昏欲睡的主人。

　　揉揉太陽穴他挑開轎簾望出去，街上和離家之時變化頗大。

　　道路兩旁的商戶早早掛出了大紅燈籠，街邊滿是賣年貨的小販。

　　糖瓜，核桃，瓜子，對聯，鞭炮……

　　君臨風一樣樣看過去，憔悴的臉上泛起笑意。

　　終於回來了。

　　這一去雖說最後有驚無險，中間也是萬分曲折。

　　他惦記蘇歡引，事情有了結果未做任何停留，直接起身回鳳池。

　　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中，到了自己府邸門口。

　　門楣之上已掛起描了四君子圖案的燈籠，門口的石獅子也系上了紅稠，胸前紅稠綁了朵大花，每每看到這般景象，他都會覺得石獅子又要娶親。

　　門開，門丁一聲驚呼:“大少爺回來了！”

　　隨即，本就照平時熱鬧了許多的院落，開始歡聲笑語不斷了起來，丫頭們碎步快移，悉悉邃邃地四處遊動著，把少爺歸家的消息奔走相告。

　　君臨風首先到了東跨院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想念孫子，捉了雙手不放開，怎麽也瞧不夠。

　　君臨風瞧見媚夏立在一旁，問了一句:“媚夏回來了?五小姐怎樣?”

　　媚夏原本和別的丫頭一樣，對大少爺只是傾慕不敢多想，可此去五小姐那裡聽她一番話，再看大少爺心情就截然不同。

　　她聲音本就嬌媚，現下更是掐著嗓子答道:“可巧，媚夏頭晌回來，大少爺後晌就到了，五小姐一切安好，讓我帶話回來請老太太和大少爺放心，除夕她再親自過來道謝。”

　　一番話說完，臉卻羞紅了。

　　旁邊凝秋聽她拿腔拿調的聲音，聽得心顫，這樣的女子，何止媚惑了夏，春秋冬也是跑不掉的。

　　林詩伽正在房裡寫字，聽得門外一片喧嘩，不多時寒蟬推門進來，喘息著招手，“得了小姐，先放下，姑爺回來了，快來給你梳妝。”

　　寒蟬又出門去打了盆熱水，林詩伽好好洗了臉，塗上香脂，敷上桃花粉，唇上點了朱砂紅，又換了一身新做的芙蓉色褙子，搭上白狐皮披風，抱起斯洛朝婆婆房中走去。

　　一路上她不停問斯洛:“斯洛想爹爹麽?”

　　小丫頭被寒蟬包裹得只剩一雙眼露在外面，她瞪著眼費力地點頭卻不見什麽動作。

脖子上的帕頭纏得太緊，把她纏得脖子都直了。　　林詩伽又問:“想讓爹爹陪斯洛吃晚飯睡覺麽?”

　　斯洛不再點頭，口鼻被堵住悶悶地說了一句:“想。”

　　林詩伽走得急，怕去晚了趕不上見到夫君，她心裡知道，婆婆那裡見不到，再別指望君臨風來她房中見人。

　　她喘息著，“那斯洛一會兒……見到爹爹，一定求……爹爹留下來陪你。”

　　抬頭看看女兒，她正朝自己一下一下地眨眼。

　　冬日裡穿得多，三人一齊進門，看起來好大的陣勢，瞧一眼貌似剛剛坐下的君臨風，林詩伽長舒口氣，還好趕上了。

　　接過像個小豆包似的斯洛，君臨風一層層把她解開，笑她道:“爹爹像是剝蠶繭一樣，斯洛就露出來了?”

　　斯洛忙著接:“蠶繭要爹爹陪吃晚飯，爹爹晚上摟蠶繭睡好不好?”

　　寒蟬偷偷拉了一下林詩伽地袖子，主仆二人同時抿嘴偷笑。

　　“好，爹爹陪你！”君臨風刮了一下斯洛的小鼻子，這小人兒，越發的討人歡心了。

　　文絲竹今天塗了脂粉，戴上賢妃送她的華盛，穿著紫紅色的嬌梅錦對襟棉袍，貴氣逼人。

　　“晌午時候，我院裡去伺候你祖母的小丫頭被打發回來了，說是媚夏已經回府。”

　　君臨風欠了身子回答:“方才在祖母那裡看到了，煙離好了她自然回轉。”

　　林詩伽低頭拆著大氅的帶子，聽母子倆對話，手上動作慢了下來。

　　媚夏和君臨風，兩人腳前腳後離家，如今又一同回來，是什麽門道?

　　莫不是那個萬分討厭她的小姑子，為自己哥哥打了馬虎眼，讓臨風帶媚夏去了京都?

　　她不停胡思亂想，沒注意到婆婆已是喊了她幾遍，等到寒蟬戳疼了後背，她才聽到文絲竹不耐煩地發問:“又發什麽呆，為娘的問你，你父親何時會到?”

　　林詩伽恍惚中一愣。是啊，父親來信，心疼外孫女年幼，今年來鳳池城團聚，省了她再帶著斯洛折騰到江南。

　　“最遲不過明日就會到。”

　　“嗯，給親家老爺的臥房都準備好了嗎?”文絲竹問寒蟬。

　　寒蟬忙應著，“夫人放心，一切都安頓好了，夫人送過去的厚絲絨被子也鋪好了，我們小姐緊著說好呢！”

　　林詩伽也點頭道:“是啊，娘，那是賢妃賜的好玩意兒，您自己都不舍得用，兒媳替爹爹謝過婆婆了！”

　　君臨風看她們婆媳關系融洽，止不住想，是否家家都這樣，兩個至親的女人，大多數時候只有那個男人對兩邊都不熱絡，她們才會緊緊抱團取暖?

　　自古婆媳關系難相處，包括母親與祖母的關系都很微妙，可是這娘倆，卻真的如親母女般互敬互愛。

　　門簾響，芊枝捂著耳朵進來，跺了跺腳蹲下身子去炭盆旁烤著，回身抬頭問君臨風:“大少爺今晚兒想吃什麽，芊枝這就去告訴廚房給您做了去。”

　　她從進門，這一連串的動作都不是一個丫頭該有的，可是怎麽辦呢，文絲竹慣著，誰也不能說個不字。

　　君臨風捏捏斯洛的臉蛋，柔聲問道:“斯洛想吃什麽?”

　　斯洛歪頭想了半晌，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君臨風大笑，把斯洛舉起來，惹得她嘎嘎直笑。

　　幾人一頭霧水，待到爺倆玩夠了，君臨風笑說:“告訴芊枝，你要吃什麽?”

　　斯洛有些害羞:“我要吃皮凍，娘說吃皮凍養得臉蛋美美的，長大了才能找一個爹爹這般英俊的夫君！”

　　說完小腿一蹬，跳出君臨風的懷抱，奔到林詩伽的懷裡，頭插到娘親的衣服裡，半天不肯拿出來。

　　寒蟬著實佩服斯洛這祖傳的撩男能力，吃個皮凍都能如此發散思維，真是得了林詩伽的真傳。

　　芊枝揉揉斯洛露在外面的小屁股，顫聲說道:“好，芊枝這就去告訴廚房，用最美的那塊皮子給小小姐做一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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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臨風這一餐吃得漫不經心，好容易用罷，他把斯洛交給寒蟬，對林詩伽說:“我去非昔那裡給他回個話，讓他安心，你且先歇下不必等我。”

　　隨即讓隨從備了馬車出府。

　　林詩伽百般不願，卻始終無法開口。

　　她知道，他出去就不會回來。

　　她更知道， 開口挽留也是無用。

　　君臨風坐上車，隻恨馬兒走得太慢。

　　席間他見到馮媽，知道蘇歡引一人在繡坊，心中甚是惦記。

　　到了北普巷，一眼望去，整條街除了月光不見一絲光亮。普通人家不到除夕，不會將燈籠掛起。

　　風吹得樹枝嗚嗚地響，如鬼嚎一般瘮人。君臨風吩咐轎夫將轎子歇在街角，自己徒步到了繡坊。

　　繡坊的大門緊閉，他敲了片刻，聽見蘇歡引在門後怯怯地發問:“是誰?”

　　他咳了一聲，“我。”

　　蘇歡引聲音開始發抖，“你是誰?”

　　“君臨風。”

　　霎時，門閂被拆開的聲音傳來，蘇歡引沒有將門大開，只是留了一條縫兒，兩手還把著兩邊，作出隨時關門的動作。

　　門縫中，他瞧見她隱在門後的半張小臉，身後是一片夜色，她的兩隻眼睛亮晶晶地在夜幕中閃爍。

　　蘇歡引哐啷敞開了大門，一臉地驚喜，“君大哥，你回來了?”

　　君臨風不言，直直看著蘇歡引。

　　這半月有余，飽嘗寸寸思念之苦，她的聲音縈繞耳際，她的笑貌浮現眼前，一分一秒都是難熬。

　　終於，又見到了。

　　蘇歡引見他直愣愣地，又聞到一股子酒味，小心地問他，“君大哥，你醉了?”

　　君臨風府下身子，“是醉了，等你來撿我。”

　　蘇歡引扶他一把，笑道:“嗯，是醉了，滿嘴的酒話！”

　　二人進房，她轉去廚房燒了熱水沏茶，轉回時卻見君臨風臥在榻上，不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