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春死死盯了蘇歡引一眼。
蘇歡引此時平心靜氣,把信箋在桌上鋪好,毛筆蘸上墨汁,行雲流水般就寫好了那幾個字。
染香努力勻著氣,手還是止不住發抖,她低著頭斜眼向上瞧瞧白綿,白綿正在馮媽的陪同下一桌一桌地看過來。
染香迅速思考了一下,怎的會這麽巧,要寫這幾個字?
那日她好不容易從凝春口中打探到地址,隨後栽贓給蘇歡引,這一石二鳥之計讓她得意了許久。可既已過去許久,白綿又提到這個地址,今日選人之事究竟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當日少夫人說防著小丫頭誤事斷不能直接讓丫頭傳話,因此執意要染香寫字。君府小丫頭遞給官府和白綿的兩張告密信箋均出自於染香之手,如今白綿認得的,自然是染香的筆跡!
告密的信箋少夫人大可以推說不知,畢竟用得起好信箋的不只君府一家,可筆跡,如何作假?
染香咬牙,少夫人,到底還是你技高一籌!
染香臉色發白,筆尖顫顫巍巍一時無法下筆。馮媽和白綿此時已經到了近前,馮媽看一眼她的穿戴,誇讚了一句:“嗯,染香今日甚是俏麗!”
又見她遲遲不肯下筆,有些不悅,問道:“為何不落筆啊?”
染香用左手使勁捏了一下右邊抖得不正經的手臂,上下牙都磕在了一起,顫著聲音回道:“回馮媽,這幾日許是活做多了手臂發酸,提起筆來就覺得無力!”
馮媽看看她頭上的兩朵繁星珠花和粉絮耳墜,“嗯,染香辛苦,慢慢寫無妨!”
染香手腳冰涼,覺得室內像是斷了炭火般寒冷。萬般無奈還是得硬著頭皮落筆,死撐著寫得十分緩慢。
白綿的小丫頭移著碎步過來收信箋,瞟了一眼染香的字,一揚袖子便捂嘴笑了起來。
這寫的是什麽,根本就是鬼畫符麽?一個繡女最起碼的不就要把字寫好,把畫畫好麽?她是如何混進繡坊的,是拚爹還是撞大運?
就這點本事,還拿出來丟人現眼!
白綿從丫頭手中接過信箋展開,面無表情,馮媽卻嫌丟人皺起了眉頭。
這個結果,白綿和馮媽早就料到。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從開始她們就注意到染香不對勁,現在看一下她故意寫得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更是心下了然。
不多時,二人回到了繡坊花廳。
馮媽滿腹心事,她本是不願意再譴走繡女讓染香滾蛋。
繡坊已經打發了心兒和恬兒,如今再走一個,怕是名聲會不好聽。
染香不想在這如花年紀吃得差穿得差活得太便宜本是無可厚非,可為此放肆害人,留在身邊可就成了禍害。
思慮良久,她揉著又開始悶疼的額頭,“白綿,恐怕你得把染香帶走。”
白綿瞧馮媽眉頭緊鎖,上前給她揉著,“帶走倒不難,馮媽確定是她?”
“確定,神情字跡皆有異,最關鍵的……她的珠花和耳墜……”
君府出來的東西,馮媽怎會不認得,今日讓她們盡力打扮得惹眼些就是為了引出這些,偏就有人配合著沒出息地上了當!
白綿的手指在馮媽的額上輕輕按壓,力道拿捏得剛好,馮媽覺得舒緩了許多。
這頭疼的毛病是給君臨風做奶娘時留下的。
君臨風八字弱,兒時曾夜驚多日,吃了許多藥不見好,茶傾功夫就醒一次,醒了就要吃奶,馮媽連續多日夜不能寐,待到君臨風治好了,她卻落下病根,也正因為這樣君臨風內疚不已,時時刻刻敬著馮媽。
白綿笑了,輕柔的說道:“看來,林詩伽不放心臨風每天出入繡坊。”
“是不放心。”馮媽都替林詩伽心累,家裡一幫如花似玉的丫頭,繡坊又一堆花容月貌的繡女,林詩伽天天防備,到底被其他女人的浮生亂了自己的流年。
“臨風近一年變了性情,對少夫人不冷不熱,怕是讓她整天心緒不寧了。”
白綿歎了一聲,“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有幾對夫妻是一輩子恩愛的?只是,臨風會厭了林詩伽,倒是我不曾預見的。”
想當初君臨風對林詩伽的愛意,日月可鑒。雖說偶爾流連於外面的花紅柳綠,也都是逢場作戲,並不見他對誰真正用心。
而恰恰越是如此專情的男子,反而越是惹得心性驕縱的女子趨之若鶩,白綿也在此列。
好在白綿聰明,看懂了君臨風的心思後便開始卻步,也正因了她的卻步才可以長久留在他的身邊。
馮媽閉著眼道:“世事難料。”
白綿不禁輕笑出聲,“呵,如此看來,我與臨風的情誼才是長久。”
馮媽睜眼,撫著白綿放在自己額上揉捏的玉指,“白綿才識過人。”
言畢拍拍她,示意她下來歇歇。
白綿拿帕子擦好雙手,喝了口茶水,“染香只是告密,也無大礙,為何要帶走她?”
小丫頭又驚了一下,她主子竟然用別人的茶盅喝茶!喝的還是用井水泡的茶?!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愛屋及烏?
嗯,就是這句。
白綿看到小丫頭瞪大的雙眼,不自在地臉紅了一下。
馮媽聲音低沉,“她做的不只如此,怕是已經開始栽贓害人……”
“蘇歡引?”
“嗯。”
白綿心想,果真是她。
“什麽都逃不過馮媽的眼睛。”
馮媽受用這誇讚,“年歲大了,可依然耳聰目明。”
白綿心生醋意,今日演這一出君臨風並不知情,也就是說,是馮媽為了蘇歡引,甘願天寒地凍地去求她,甘願費盡心機地來演戲。
心裡想著,嘴上的話不覺酸了起來,“原來馮媽繞這麽大圈子,就是為了護著臨風的心上之人?”
說完自覺吃醋的嘴臉有些醜惡,便打發丫頭到繡室去候著。
馮媽聽出了酸味安慰她道:“換成別人也要護著,我眼皮子底下是容不得……”
“換成別人也要護著,更何況是蘇歡引是不?”白綿的小孩子脾氣也上來了,在馮媽面前,她不用遮掩。
馮媽無奈地故意瞪她一眼,“白綿,她能不能進君府還是兩說,就算進去了,是福是禍都未可知,馮媽還是覺得,你的日子是最快活的。”
白綿忽然眼睛酸痛想落淚,“馮媽,這快活的日子,是我自己選出來的,我不會嫁進去,如今這般,足矣。”
雖說現下她比林詩伽快活,可這中間她也經歷了多少哭吧哭吧不是罪的日夜,又怎能為他人所知。
“到底還是你最聰明。”
“所以,我怕進了君府,以我的才智,會把君府鬧得天翻地覆了去。”
馮媽深深看她一眼,“你不會。”
“是,我不會,我也不屑於此。”白綿的確不會,她與林詩伽所求的,本就不同。
第二日晌午,蘇歡引用過午飯在床上逗鳥兒,天暖了,她告訴燒火的催巴兒,只要晚上添柴就好,白日裡就在屋裡攏個炭盆。
盆裡燒炭的聲音漸漸沒了,她起來一看,只剩一盆底的碳灰。
心裡掙扎了幾番,她還是起身端起炭盆準備去倒了,免得一個不小心睡過去,再起身時碰到弄了滿地的碳灰去。
門口的棉簾已被馮媽差人撤去,顯得屋裡明亮了許多。
蘇歡引剛到門口,就瞧見凝春紅著眼正準備敲她的門。
她把凝春放進來,去外面倒了碳灰,剛回來把門關上,凝春就狠呔呔地說:“蘇歡引,染香走了。”
染香?蘇歡引想了一下,竟然是她被選走了麽?
“她好福氣,是被白綿掌櫃選去宮裡切磋技藝了麽?”
“不是!”
蘇歡引好生奇怪, www.uukanshu.net 是與不是都不用凝春現巴兒地來說與她聽,這事馮媽自然會給大家交待啊。
“哦?那是去了哪裡?”
凝春哆嗦著嘴唇,一手指著蘇歡引,“明知故問!是你做的對吧,是你趕走了染香對吧,先是心兒恬兒,現在又是染香,是不是你看不慣的都要趕走?”
什麽和什麽,凝春該不是撞了鬼?
蘇歡引莫名其妙,反問凝春,“我為何要看不慣她?”
“因為她搶了麥苗的晉級!”
蘇歡引啼笑皆非,賊喊捉賊,分明是你們自己弄出來的貓膩,現在卻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到我頭上!
她緩了片刻,笑著問,“你也用了‘搶’字來說這事?”
“我……”凝春無語,恨不得剪了自己的舌頭。
“既然你提到了此事,我不坊多說幾句,凝春,無論染香去哪裡,你都不必難過,畢竟你為她做過太多,沒有你,她怎會比麥苗憑空多出來兩票?你,很對得起她。”
蘇歡引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擲地有聲。
“你……”
“你是想問我怎知此事吧,那我先問你,此事有誰知道?”
凝春咬了咬嘴唇,這事肯定已被蘇歡引知曉,不如老實回答,“染香。”
“是了,如此隱秘之事,諒你們也不敢大肆宣揚,不會是人盡皆知。既然你沒說,那又是誰說的呢?”蘇歡引挑著眉毛,露出神秘的微笑。
“是……染香?她又為何?”
“具體不知,不過無力不起早,怕是你我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