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鄉校,劉進等人都感覺汗流浹背,頗有種當初賈誼賈長沙與宋忠之拜於司馬季主之日的感觸。
忽而自失,芒乎無色,悵然間口不能言。
只能低頭自行,自慚於心。
張越見了眾人的神態,知道是時候灌一點心靈雞湯了。
不然,士氣大跌,還沒有上任,就已經失去了自信了。
“諸君可是失落了?”張越問道。
“孤……”劉進歎著氣,茫然無知。
他曾憧憬過谷梁學派為他描繪的理想世界,那個世界破碎了,他也曾相信,只要持身立正,天下就能安寧,但那個幻想也破滅了。
現在,陽裡鄉校一行,更戳破了他最後一個念想——文教可以興國安邦。
看看著陽裡吧。
全村上下差不多兩百戶人家,家家不事生產,驅使奴婢耕作,人人練習武藝,期待著上陣殺敵。
而偏偏,在這裡,連窮人家的孩子,也能享受最基本的保障和最基礎的教育。
貢禹等太學生,更是心氣低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
陽裡的模式,是一個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卻實實在在存在的模式。
這裡的百姓安居樂業,老有所養,幼有所教。
這裡的人民不受饑寒的侵襲,能吃飽穿好。
但偏偏,這個模式是武人創造的。
是靠武力維系的。
陽裡的百姓,甚至可以不需要土地,就可以獨立生活於世界上,並且還能過的很好。
這對於篤信了儒家思想的貢禹等人的打擊,不可謂不深。
所有人都清楚,陽裡的這個模式,是扎根於商君的耕戰之策上的極致。
用武力奪取財富和土地以及奴婢,再用武力來守護這些。
“依我之見,君等無須如此!”張越笑著鼓舞道:“陽裡的長者,雖然賢能,但他卻也只能守護陽裡一亭之地,讓這兩百戶百姓過上安康的生活!”
“而吾等,則將要守護這全新豐一萬余戶百姓!讓他們也能過上如陽裡般的好日子!”
“家家有牛羊,戶戶有蒙童!”
“只要吾等努力,認真,何愁不能做到這些呢?”
“太宗時,北平文侯張蒼初履任,見其文牘,全國只有二十萬萬錢的賦稅收入,敖倉不過一百萬石粟米積蓄,當時是北有匈奴之患,南有三越之饒,文候輔佐太宗用政行德,重訂律法,立上計之政,十五年之間,就使得天下轉危為安!”
聽著張越的話,眾人的意志方才又鼓舞了些。
只是……
光嘴炮是沒有用的。
現在,眾人心裡面都沒有底。
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大略的了解過了新豐的情況。
除枌榆社外,其他四鄉每年的田稅和賦稅征繳,都是大問題。
百姓逃亡和脫籍的情況,時有發生。
更可怕的是,縣衙的帳上,只有幾萬錢的結余。
說不定,等到大家上任,連一個銅子都不會剩下。
沒有錢,就別想乾事!
旁的不說,你修個水利,沒有錢發給民夫的話,誰還會幫你乾活啊?
“那,以張侍中之見,孤與諸卿應該如何?”劉進問道。
“首先當然要摸清楚整個新豐的底!”張越拉著眾人,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這是吾與君現在要做的事情……”
“這個摸底,不是隨便走,隨便看,而是要深入亭裡,去詢問百姓的生活、家訾和稅賦負擔情況……”
“當然,吾等一人之力,不可能全部摸清楚,但每一個亭隨機抽取五戶,作為參考對象,大概就能保證可以將該亭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這是後世爛大街的抽樣調查。
但在此時,卻是一個了不得的創新,讓眾人聽了,士氣立刻大振。
他們現在需要的就是一個可行的計劃。
而張越能拿出來,這自然無比鼓舞士氣。
“然後,吾等還需要去各鄉勘測水文,繪製河流水經之圖……”
“新豐現在雖然窮,但也並非一無所有……”
眾人聽了,卻都是一楞。
“公田?”劉進微微一楞問道:“新豐縣公田去歲租稅不過兩千石粟米而已……侍中怎麽將之變錢?”
“兩千石?”張越呵呵一笑,漢家公田實行的佃租的模式,將土地租給無地貧民耕種,然後再由國家收取佃租。
這個稅率是恆定的三取一,也就是三成租稅。
相比地主豪強們的五成,當然是很輕了。
但……
這些公田真的租給了真正需要的人嗎?
當然不可能啦!
事實上,從張越回溯的資料顯示,自西漢中葉開始,國家歷次假民公田,最後都落到了豪族手裡。
第一個這麽乾的人叫寧成,這個先帝時期的酷吏頭子,在當今即位後就跑回老家,用盡手段將南陽的一千多頃公田扒拉到自己碗裡。
靠著這個,寧成在五年內賺到了五千金!
然後,在第六年的時候,他被剛剛上任的新扎酷吏義縱砍了腦袋。
寧成跌倒,義縱吃飽。
正是從寧家抄出來的這五千金,讓義縱從此大刀闊斧的乾他想乾的事情。
新豐的公田雖然只有七千畝,但仔細查查,還是能弄出不少錢的。
“殿下,臣打算上任後,就重新核算所有租佃公田的百姓的訾產,清退那些訾產超標,依然租佃公田的農戶,讓真正有需要的人租種上!”
“嗯!”劉進點點頭,這個辦法倒是可以。
只是,總共才七千畝公田而已,按照每戶一百畝的標準,也只能租給七十戶人家。
哪怕降低到五十畝每戶,也只有一百四十戶,相對於如今的新豐困局只是杯水車薪,恐怕並不能改變什麽事實。
“臣打算將這七千畝公田抵押給商賈,貸來三千萬資金,用於新豐的水利建設!”張越卻是圖窮匕見,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七千畝地貸三千萬?
以現在的關中地價,倒也不是不行。
但問題是——誰敢接這個買賣?
現在不比以前了,以前的漢家商人,連國家的高利貸也敢放。但經過告緡的打擊後,再敢跳的商賈,幾乎都死了。
更麻煩的是——這傳出去,朝堂還不炸鍋了?
那些閑著沒事乾的禦史,豈非找到了宣力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