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消息在甲亭之中不脛而走。
“張生今天要開講數術計取之道了!?”許多士子聞言,都是既驚且疑。
在漢室倘若經義是理論的王座,那麽數學就一定是實用的王座!
自北平文侯張蒼開創漢家考績制度之後,官吏的升遷任免,就與其政績息息相關。
甚至連福利待遇以及退休待遇,都與官員政績緊密相連。
譬如,按照制度,考績課最的,可以享受予告的福利!
什麽叫予告,就是帶薪休假。
在漢代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譽和官吏最高的獎賞。
當世名臣,都享受過予告。
反之,沒有享受過予告的,必定算不得什麽名臣。
而想要政績好,在每歲上計之時,拔得頭籌。
精於數學與統計的助手與幕僚便必不可少。
因為漢室執行的是編戶齊民的國策。
皇權下到村亭,統計人口賦稅,計算戶口增值,以及組織民眾修葺水利,發放賑災物資,向上匯報今年的成績,這些都得要精於數學計算與統計的官吏協助。
於是,上到中央九卿,下至地方縣道,皆廣設計吏。
只要數學學的好,這年頭,真不愁找工作。
九卿各司,都有大量的計吏名額,每年九卿們都在求賢若渴的招募精於數學、統計的人才。
郡縣各級,更是每歲都貼有招賢榜,求聘數學之才。
甚至哪怕只是稍微會些數學皮毛,也可以在鄉中充任薔夫。
更可怕的是,因為寧成之故,為了防止再次出現一個寧成,所以各級官府的令吏,自己也都不得不學習數學——想當年,寧成風光的時候,可是帶起了一波,下級架空上級的節奏。
一大幫特別上進心的胥吏和佐吏,紛紛學習寧成好榜樣。
將很多數學不精,手腕不夠的上司給架空了。
然後,這些人就踩著自己上司的肩膀不斷向上爬。
於是,數學在漢室最近這二三十年,越發的受到重視。
文學之士,倘若不懂數學,出門都不好意思見人。
當今天子也猶好數學計算之才。
為了討其歡心,燕王石、昌邑王髆等皇子紛紛鑽研數術。
燕王劉旦甚至因此成為了當世數一數二的數學大家!
其他諸侯王,也紛紛效仿,在其國中,廣聘數學之才。
毫不客氣的說,只要將《九章算術》讀透了,可以靈活運用了,那麽,縱然無法被人舉薦,卻也可以通過被官府征辟、諸侯王征辟的途徑出仕。
只是,數術之道,何其深奧、晦澀?
能精於數術之道的,莫不是白發鴻儒或者世家之子。
這張生,居然要講數術計取之道?
很多人都有些不相信。
“這怎麽可能?”有人議論著:“張生年不過二十,縱然生而知之,天縱奇才,恐怕也未必能知數術之道啊!”
這也是大多數人的疑慮。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天下公認,可掌握這六藝者,就是君子。
而君子是什麽?
國士也!
“可是這旬日以來,張生何曾讓吾等失望?”有張越的腦殘粉說道:“以吾觀之,張生非無十足把握之事,從來不做!更何況這講道之事,一聽便知……”
很多人開始搖擺起來。
“要不,我們去聽聽?”士子們相互議論:“反正又不要錢,
聽聽看又有何妨?” 於是,等到中午之時,張越家門口,便已經聚集了兩百余人,皆儒服長袍,衣冠飄飄之士人。
這些人不僅僅只是寒門子弟。
還有著聽到風聲,從左近趕來的世家官宦子弟和貴族子弟。
要知道,南陵縣可是薄後之陵寢所在,與太宗霸陵相距不遠,又與高帝長陵遙相對望。
太宗功臣與高帝功臣們,有很多都選擇在霸陵、南陵定居。
一方面,守護自己祖先的陵寢(有許多漢代功臣在身死之後獲準陪葬帝陵),另一方面則是伺機等待複家。
本來,這些人是根本就不怎麽在乎張越在甲亭這裡玩的動作。
對於高傲的貴族子弟們來說,張越在甲亭搞的把戲,不過是寒門士子們內部的自嗨罷了。
算不得什麽稀奇。
只是,最近數日,不斷有人將甲亭發生的事情外傳。
張越所講的許多讀書訣竅與法門,被傳的神乎其神。
這下子,貴族子弟們就坐不住了。
紛紛將視線投注於此,甚至遣家臣仆役來甲亭打探風聲,旁聽講課。
這些人回去後,就成為了張越的腦殘粉,紛紛對自己的主人稟報:“張生學究天人,慷慨而好義,可稱名士矣……”
又將自己旁聽記錄的筆記交上去。
這下子,這些貴族之後也坐不住了。
在看了家臣們記錄的筆記後,人人都是激動不已。
錯非礙於身份的矜持,他們早就跑來甲亭了。
只是,想著自己再怎麽著也是國家名臣之後,列侯子嗣。
祖上曾經顯赫無比,怎麽可以這麽輕易的就跑去甲亭向一個布衣請教呢?
祖宗的面子往哪裡擱啊?
傳揚出去,家族的名聲怎麽辦?
這才僵持了下來。
但現在,從甲亭傳出張越要將數術計取之道後。
這些人便再也坐不住了。
數學啊!這可是數學啊!
萬一這張生果然有奇才,能講數術之道,能授計取之業。
自己卻有錯過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要知道,當今可是喜歡數學之才的。
與拍天子馬屁相比,家族的面子算個P?
於是,住在長水鄉的那幾位列侯功臣之後,聞訊便立刻驅車而來。
當然,也不全是來求教的。
也有打著想要踩著張越的腦袋,給自己刷聲望的人。
畢竟,甲亭這裡可是聚集了兩百余士子。
是現下關中士子聚集數量最多的地方之一。
如在這裡可以壓服這張生,那麽,必定可以名揚關中,甚至傳揚天下!
從此一舉成名天下知,走上受天下矚目,萬民景仰,成為高富帥,贏娶貴富美的人生巔峰。
所以,在聚集的士子群之中,也有那麽幾個在暗自蓄勢,準備砸場子的人。
在這幾人中,猶以一個身材健壯,身著錦衣,有著十余仆從跟隨的年輕男子最是囂張。
“儒生皆五蠹之蟲,愚笨不堪之輩……”這人一到甲亭,就毫無顧忌的說道:“這所謂的甲亭張生,依我看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人而已!”
如此囂張,立刻就激起了很多人的怒火,甚至有人將手按在劍柄上,要拔劍而起,將此子砍死!
但終究顧忌此人的隨從甚多,有所忌憚。
“爾何人也?”有人問道:“竟敢如此目中無人!”
“茂陵法家拂士袁常!”貴公子眉毛一跳, 冷聲哼道:“爾等敢有不服者嗎?”
頓時,一片寂靜。
就連那幾個想要拔劍砍死這個囂張貴公子的人,也不得不悄悄的將手從劍柄挪開。
因為,這個人在關中太出名了……
出名到,幾乎沒有人不沒聽說過他!
此人有個爹叫袁廣漢。
天下第一首富,訾產以萬萬計!
元朔六年,當今天子立武功爵,最末等的造士也需要錢十七萬,從第一級造士向上買武功爵,買到最高的軍衛,共需黃金三十余萬金!
依照規定,武功爵擁有可以抵扣罪罰,優先被選為官吏的特權。
自推出以來迄今,沒有人能買得起最高的軍衛。
但是,天漢三年,袁廣漢分四次出黃金兩萬七千金,錢三千萬,一口氣給他自己買到了武功爵的第十級左庶長!
天下震動,人人側目。
袁廣漢也由此天下聞名,無人不知。
茂陵袁氏也由此成為了公認的天下首富!
這年頭,只要有錢,哪怕是商賈,也可以貴比列侯!
只要錢夠多,連法律也算不得什麽了!
而袁家的錢,多到恐怕連袁廣漢自己也數不清楚。
於是,他的獨子袁常,就成為了整個關中最跋扈的紈絝子。
哪怕是當朝丞相公孫賀的兒子長安城有名的二世祖公孫敬達,據說也曾經被袁常當眾打臉,卻不敢提報復之事!
見到眾人皆噤若寒蟬,袁常頓時哈哈大笑,得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