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對對！就是那個時候。”斑斑和瑁瑁忽然激動起來，伸手拉住了黃書竹的袖子，“我們一早蘇醒過來，就只看到院子裡的狼藉。這幅畫沒有了，你也沒有了……然後，就只有那個女人跟著士兵遠走的身影……”

　“後來我們聽說了，這個妖怪，她居然謊稱是你的身份到鄰國國王那裡領賞……她、她……”瑁瑁猶豫片刻還是將自己的內心想法吐露出來，“我和姐姐當時簡直驚呆了，覺得她怎麽可以這麽不要臉……”

　黃書竹呆滯幾秒，倒沒有兩隻貓咪預想中因為心心念念的畫作人物被罵而生氣，相反，恍然大悟地笑起來:“原來你們以為她殺了我，是因為這個?”

　“對啊！誰讓當時現場已經根本沒有了主人你的影子?要知道，主人你幾乎對那張寸步不離。而且，她化形了，定然是妖……論誰都會以為是她殺了你！”

　斑斑和瑁瑁情緒有些激動，即便此時主人已然完好無損地站在面前，但曾經誤認為他已死去瞬間那種窒息感和絕望感，卻不曾減淡半分。

　黃書竹看著兩貓顫抖不已的身軀，伸手輕輕撫慰片刻，雙眼卻不再落於它們身上。

　“是啊，你們以為我死了。那夥人從未見過我，誤認為這慕春才是，高高興興地擄走交差……”黃書竹語氣變得有些虛弱氣喘，安撫斑斑和瑁瑁的右手忽然像是所有老人那般病態地抖動著。

　“一隊殺氣騰騰的兵馬，就這麽衝進我靜居數十年的家裡，入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慕春挽袖於庭中作畫，筆下剛剛落完最後一筆。她和蘇慕春一樣美，清新脫俗，像是晨露。在那樣的情境下依舊美得如同仙子。”他如同回憶起一場噩夢嗚咽著，可當提及慕春時忽然又笑了起來，仿佛他正在變化莫測的睡夢中。

　“然而，誰又曾看見過呢。當慕春背起那幅剛剛完成的畫跟著那些兵馬離去時，我掙扎著拍打在那畫面裡……”

　此言一出，現場眾人具是震驚。

　“什麽?”

　黃書竹卻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微笑著:“慕春，她也成為了妖精。她為了保護我，卻居然……將我藏在那幅畫裡。”

　“但……”悟空忽然回想起什麽，“如果真的是這樣，慕春是妖怪，為什麽俺老孫沒能從她身上聞到一丁點妖氣?相反，倒是黃老……”她頓了頓，“我到真希望是自己弄錯了，可黃老您身上，的的確確有股妖氣。”

　“啊，這個問題啊。”黃書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已經語氣平緩，“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招數，但似乎自那之後，我變成了一隻妖，而她卻成了柔弱的人類女子。”

　“什、什麽……”莫文和悟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文忽然騰一下站起:“怎麽可能呢?這世上居然有可以交換人妖身份的嗎?我不信！這絕不可能！”

　“但事實確實如此，就算我不知道為妖的感覺，但至少我還懂得做人的感覺。”黃書竹慢慢飲下一口茶，“我現在這種狀態，和我是人類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呢。”

　“可、可是……”莫文仍想反駁。

　這一切都太過出乎意料，離奇地讓人不敢相信。人與妖的身份交換。若是此事不為他親眼所見，論哪位陰陽師聽了都會覺得是無稽之談。然而它偏偏就是發生了，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但，怎麽可能呢?莫文在心裡大吼著。

　如果真的可以切換，世上怎還會有那麽多為成為人不擇手段的妖怪?又怎會有數以萬計苦苦求尋長生的人類?

　如果這的有辦法擺脫掉人類或者妖怪的身份……莫文忽然咬牙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閃過父親月夜下落寞的背影。晚風拂過他的長發，帶走了一首父親吹響的，卻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白頭吟》。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辦法，爹娘就不會……

　所以，憑什麽呢?

　與其說是震驚，莫文可以愧疚的承認，此時充斥在他心中的卻滿滿都是嫉妒。

　黃書竹卻不知他的想法，仍在自顧自訴說著:“想來慕春真傻，我就算被捉去，也並不一定就會死。她何苦要為了我犧牲掉如此快活的身份?”

　斑斑和瑁瑁垂下頭，心中了然卻不說透。

　怎麽會不一定就死呢。那個鄰國的國王可是出了名的暴君，稍微惹他不如意便會招來殺身之禍。黃書竹此行若真給他作畫去了，技藝再高超，也不一定能寬慰得了一個喜怒無常的君主的心。

　所以，說透了，慕春早就知道。她是抱著必死的心去替黃書竹的。

　“是我對不起她……”黃書竹面露出愧疚，“我從不知，我日日夜夜看著她時幻想著蘇慕春還在我面前的神情，竟慢慢孵化出了一個靈魂，一個意識——一個為了回應我感情的真正的慕春。”

　“慕春因你真摯濃烈的感情而產生了自己的意識，她愛上了你，是麽?”悟空小心翼翼問道。

　黃書竹死死攥緊手裡的茶杯，算是默認。

　“被帶走之後，她被那個國王要求作畫。她只是一個妖精，怎麽會的了?於是被憤怒的國王懲罰。好在她的美算是救了她半條命，國王本不想殺她，收她入后宮，奈何皇后知道後大鬧一場。國王迫於皇后和她背後的娘家便作罷，卻又舍不得殺慕春， 於是被皇后逼得挖了慕春一雙眼，把她扔了回來。”黃書竹心痛地回憶著，仿佛那雙尖銳的刀劍曾經是刺入了自己的雙眼裡。

　“大概是等到了慕春四處流浪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竟慢慢開始失憶。”

　“失憶?”悟空和莫文對視一眼，忽然回想起搶走畫卷前慕春對店小二和他們的反應。她說她完全不記得兩人。

　“或許是因為她的資質尚淺便動用了什麽禁忌之術的後遺症。正像這位小兄弟說的，妖和人交換身份這個簡直逆天而行。她的記憶極不穩定，長則一周，短則一天，她就可以完全忘掉自己見過什麽人。她跟隨著本能流浪著，唯獨堅持和記住的……竟是要護著我，也就是這幅畫。”

　難怪被小二刁難時，她都要拚命護著這幅畫。難怪記不起兩個人時，第一反應便是他們是要來搶畫的。悟空和莫文了然地點點頭。

　可是細想而來，慕春記不得任何人任何事，卻獨獨記得這個畫很重要，要永遠永遠守護著……這樣的執著和特例，竟讓人感到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