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同行幾年，這還是玄奘頭一次看到悟空如此迷惘痛苦的神情，即使是當初在白骨精那裡被誤會，悟空也從沒陷入到層層疊疊的自我叩問裡。

　那個時候的痛苦，是明確的，被冤枉的疼痛。而此時的悟空，是面臨自己我的鞭撻、指責和懷疑。懷疑自己的選擇，徘徊不定自己的方向。

　明明是年近千歲的靈妖，然而遇情一字，卻依舊和人世間所有凡人那般脆弱。

　果然，萬物皆苦，無所謂年齡與出身。

　玄奘越想越心痛，他慢慢伸手擁抱住悟空，像長輩一樣柔聲安慰著。

　“悟空……佛經裡曾教導，萬物皆空，但又萬物皆苦。我們前往雷音寺的道路上，本就是荊棘密布，層層考驗。我們的路途，就是在刀鋒劍山上的攀登，伴隨流血和脫胎換骨，而後涅槃重生……”

　手輕輕拍打著悟空的後背，玄奘也無把握悟空能不能聽得懂，但還是輕聲勸慰著:“你欺騙賽菲羅自然會成為你一生的罪責，但也是你必經的磨難。至少你還有勇氣去承認，有那份心意去彌補……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

　抱緊玄奘的手慢慢收緊，悟空仿佛脆弱的孩子，一心隻想沉浸在父親的懷抱中。

　玄奘緊緊回抱著他，下巴靠在悟空的額頭，一點點、溫柔地拍打著悟空的後背。

　房間裡逐漸陷入到了沉默中，無言佇立一旁的悟淨和莫文注視著擁抱著的兩人，同樣心情沉重。

　但莫文心中的痛卻更濃鬱三分。

　他忽然很想責罵曾經一度懷疑害怕悟空會喜歡賽菲羅的自己。悟空答應過自己的事情，怎麽可能會食言?她如今倍受為了履行承諾而不得不背負欺騙罪名的折磨，痛苦不堪，深深地自我懷疑，而自己在今早時，卻還在介意她答應賽菲羅的提議。

　看著悟空的背影，看著她半跪在地上，撲進玄奘懷中尋求安慰的模樣，莫文忽然有了一種很強烈，很奇怪的衝動。

　他多希望自己能夠接替玄奘，多希望此時擁抱悟空的是自己，多希望他能讓悟空可以在自己懷裡放心大膽地哭訴，哪怕是再瘋狂再刺耳的聲音呢?

　好想觸碰……好想就這麽立刻取代玄奘的位置，好想也對悟空柔聲說很多安慰的話……

　好想，能夠成為悟空永遠的依靠啊。

　刹那的念頭如同火花，點燃了拿一根短短的引線，在心房裡爆炸出震天動地的轟鳴。

　不對！這麽大膽的想法，這麽不自量力的念頭，自己……自己怎麽會有呢?

　看著面前依偎在玄奘懷裡的悟空，莫文的眼神由先前的痛苦悲傷，變成了驚愕茫然。

　「你喜歡悟空就大大方方的承認！」

　敖烈的話語回響在腦海，這一次終於沒有被他驚嚇地一把推開。莫文接下這塊燙手洋芋，不顧掌心地灼燒刺痛，低頭細細查看起來。

　而當他把這個問題的全貌都看得清楚透徹，傷痕卻也烙下，讓身體上多出了猙獰的傷口。

　不知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呆在屋子裡，莫文匆匆轉身，用著“我先去方便一下”的借口，逃離了那個氣氛壓抑的房間。

　站在長廊中，莫文捂著自己的嘴巴，垂下頭顱半晌都沒有動彈。

　忽然間，他猛地一拳錘在了旁邊的牆壁上，堅硬的牆壁震得血肉之軀發出清脆的聲響，然而骨頭上粉碎般的疼痛，卻根本比不上內心那些情緒交織在一起而引發的的煩擾煩躁。

　本想著逃避就好了，本想著只要不去思考這個問題就好啊，然而，他終於還是不得不面對了這個問題。

　喜歡，對啊！他喜歡啊！他喜歡悟空。

　也許早在兒時知曉他的經歷時，就已經有了什麽不一樣的情緒。而當一睹悟空的真容後，更多比書本戲文裡更真實豐富的面孔，也進一步促使了他內心萌芽的生長。

　他喜歡悟空，喜歡她的自由灑脫，桀驁不馴，敢愛敢恨。

　他喜歡悟空，喜歡她的率真隨性，一諾千金，俠肝義膽。

　他喜歡悟空，甚至可能比他能夠想象到的程度，還要入情深三分……

　所以他會討厭賽菲羅，所以他會格外想要多多和悟空獨處，所以他會在悟空哪怕隻流露出一點點疲憊脆弱的時刻，就恨不得拚了一切幫她愈合傷口。

　可是……可是……

　輕輕轉頭靠在了牆壁上，莫文抬起頭，凝視著彎月死死咬住了下嘴唇。

　可是又能如何呢?他的喜歡就像是對月光的向往，終其一生都觸碰不到。即便是化成同樣懸掛在夜幕裡的辰星，然而星辰千千萬萬，又有那一顆能夠格外出眾呢?

　他是平凡的，甚至於，是一個妖與人的混血，一個雜種！拿什麽喜歡?憑什麽喜歡?

　連綿不斷的自我質問，像是周圍的夜幕和晦暗一樣，緊緊包裹住身體。莫文靠著牆壁，身體一點點下滑，直到最後坐在了地上，一手撐著額頭，面色痛苦不堪。

　房間裡，玄奘仍然抱著迷失困惑的悟空。長廊上的莫文頹唐地癱坐在地上，絲毫沒有意識到喜歡感情後的羞愧和激動，而只剩下痛苦與自卑。

　月光澄清又冷漠，好像一雙超凡脫俗的眼睛，靜靜凝視著，他們間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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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沉重複雜的情感中，終於還是贏來了悟空和賽菲羅的婚禮。

　從悟空答應到正式婚禮間，僅僅是五天的準備，然而婚禮場面的盛大仍然超出了師徒幾人的預料。

　青綠白三色為主的宮殿，此時被火紅的綢緞包裹。那些很久沒有見到的大唐色彩，恍惚間竟讓所有人有了種夢回故鄉的錯覺。

　臣子們身著特殊的衣裳，在殿外指定的區域裡等候著。京城外的街道上，居民們更換上節日才會穿戴的衣服，臉上笑意盈盈。

　與熱鬧非凡的外面相比，悟空所待的房間則顯得安靜許多。

　靜靜觀察著鏡中的自己，那副英俊的面孔忽然有些陌生。

　等到了謊言拆穿的刹那，也許自己往後，就再也不想使用這幅皮相了吧……

　孑然長歎，悟空默默轉身，向門外走去。

　終於，謊言的高潮，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