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悟空急忙否認，“為父並沒有不滿意。只是……”

　“只是什麽?”紅孩兒像是瞬間松了口氣般，而後又迅速陷入到另一種畏懼中。歷來父親說出轉折的字眼，便無聲的宣告了他各種期待的破滅。

　“我只是在想，你這般有恃無恐要吃他，難道他就沒什麽同伴?”

　紅孩兒緊繃的圓臉瞬間舒展開，眉眼裡竟更加興奮起來:“有。而且爸爸，他的大徒弟就是你常說的那個孫悟空！”

　“孫悟空?”悟空瞪大了眼，“當真是我七弟?”

　“他自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還能報上父親的名號，應該錯不了。”

　“七弟居然來了?許久不見，她如今怎麽樣?”悟空盡力去假想牛大哥幾百年未見，突然聽聞自己消息會做出的激動神情，在洞穴裡來回踱步。“太好，五百年了，終於又可以再見一面……”

　紅孩兒很早就曾預判過牛魔王聽聞此事的反應，早早做了心理準備。可當他看到悟空以假亂真的欣喜模樣，看到“父親”粗眉彪悍，平日不怒自威的黝黑臉上露出極其違和的笑容，內心仍無法避免的抽痛一下。

　父親的笑總是留給這該死的猴子！

　紅孩兒嘗試壓製住不滿情緒的空當，悟空變成的牛魔王想起了什麽，手舞足蹈的姿態瞬間僵硬。

　“等等，我兒，既然是孫悟空，你也知道為父和她的交情，你為何還要吃她師父?”

　紅孩兒別過頭，一臉的滿不在乎:“不過是個凡人，況且吃了能長生不老、延年益壽，抵得上多少年辛苦修煉?怎麽能錯過?”

　“真是胡鬧！”悟空又瞬間恢復牛魔王那怒氣橫飛的面相，“若這唐僧和你我無親無故，你吃也就罷了。既是我兄弟的師父，你要是傷了他，豈不撕破我和我兄弟的臉皮?”

　紅孩兒原本期待著自己的成果可以換來一句哪怕模棱兩可的肯定，可“牛魔王”自從聽了孫悟空的名字，一門心思便又回到了兄弟情上。過往歷歷在目，紅孩兒想起自己從小聽出耳繭的數落。爸爸出外和朋友遊玩，總誇耀那孫悟空的好，絕口不提自己的努力與進步，而是永遠的抱怨:“我兒子還是太笨了”，“閑成，真羨慕你家孩子可愛玲瓏，說話總能把人哄樂”，“別誇別誇，紅孩兒哪有那麽好?背句咒語能半天的時間”……

　心情一點點沉下去，那份不甘心再次湧現出來。紅孩兒竟迫切的希望孫悟空找上門來，這樣他就可以既不用解釋也不用受氣，當著父親的面打敗他、殺死他，讓爸爸知道自己一點也不差，讓爸爸的數落永遠閉嘴！

　“爸爸，你知不知道老是念舊，都被我媽媽說是小女人了?”再開口時，紅孩兒不再畢恭畢敬，語氣裡充滿著不耐煩。

　悟空一愣，轉而大怒:“什麽小女人?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難道不是嗎?”紅孩兒不客氣的反駁到，“你總是沉溺在過去裡，從不願意多操心我和我媽媽。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悟空心底大驚，震怒的表情卻很好的把內心隱藏起來:“你說什麽?”

　“本來就是，我難道說錯了嗎?”紅孩兒仰起脖子，不卑不亢的吐露出尖銳的指責，“從小到大，每一次教導，你張口閉口都不離你的兄弟，尤其是那個孫悟空。你從來不在意我，從來不鼓勵我！你眼裡永遠只有我的不足和過錯！”

　“我……”悟空想開口，卻什麽也說不出，她聽著紅孩兒的指責，驚得啞口無言。紅孩兒以為“父親”這是理虧，大喘一口氣，喋喋不休:“我只是想聽爸爸你承認我一句，哪怕只是一句，哪怕只是不再批評我，為什麽就這麽難啊?為什麽你連我這麽一個簡單的願望都從來不懂從來不願幫我實現?那孫悟空不過是你的兄弟，你就可以記他一輩子的好，為什麽我作為你的親兒子得到一句讚美就這麽難，爸爸！”

　每一句話都聲嘶力竭，扣人心扉。紅孩兒像是在宣泄所有的委屈。他如同受傷受驚的幼狼，為渾身傷痛不遺余力地張牙舞爪，只求報復與發泄。猩紅雙眼裡已經不再殘留一星半點孩童的率真，滿滿都是憤怒、不甘、痛苦。紅孩兒一句句說著，臉部表情愈發扭曲起來。

　“我恨孫悟空，恨他成為你承認我的阻礙！就是因為唐僧是孫悟空的師父所以我才一定要吃他。不光是吃唐僧，我還要把那孫猴子踩在腳下！他根本敵不過我的三昧真火，要不是這兩次有人幫忙，他早就死了！”

　紅孩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爸爸你不是一直都嫌棄我沒用嗎?好啊，今天我就讓你看看！我要當著你的面挑戰孫悟空，我要殺了他，把他那雙同樣有三昧真火的眼睛挖出來！我就是要證明給你看，我不比任何人差！”紅孩兒指著牛魔王，一字一句如同萃了毒藥，聲聲令人發寒，“我要讓爸爸你後悔，我要讓你頓悟以往種種你都是錯的！”

　紅孩兒指得悟空發毛，剛愎自用卻又扭曲崩壞至極的笑容莫名讓闖過閻王廟的她都渾身戰栗。洞穴裡的妖風吹進她的骨頭裡，紅孩兒積攢的怨氣也滲進她的骨頭裡。紅孩兒聲嘶力竭的逼問和控訴曾令她一度迷惑，可現在卻全都明白了。

　他恨自己只是因為自己是那個被用來和他比較的人。永遠不被承認，永遠被告知不如一個人……悟空越想越心寒。張揚桀驁如她曾在方寸山時就無比渴望著菩提祖師的鼓勵讚美，享受努力進步被承認的喜悅。如果菩提祖師也是這般，只怕她也會走火入魔。

　紅孩兒的成長如同一棵幼苗，落在身上的只有重石，沒有露水。

　一瞬間，悟空不知在心裡埋怨了牛魔王幾百遍。既然不懂如何養育，何苦把他帶來此世?

　責備之余，悟空不禁對紅孩兒萌生出心疼。她鬼使神差地探出手，突然很想抱抱他。

　“孩子……我……”

　“報——”急促趕來的小妖打破了這一切，“大王，那唐僧的徒弟把觀音菩薩請來了，正在外面叫陣呢！”

　悟淨已經到了?悟空內心一個激靈，手僵持在了半空。紅孩兒扭曲的面龐上的痛苦不甘迅速轉化成喜悅。

　“孫悟空來了?哈哈哈，太好了！”他轉過頭，眼裡透著血腥味，“爸爸，來看吧，我這次我一定會當著你的面乾掉他的！”

　語罷，他已沒有耐心等候任何回應，抓起自己手機的長槍迫不及待衝了出去。

　“紅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