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一時激動的莫文甚至忘了周圍可能會有徘徊的小妖，揚起聲調大聲質問，“變成牛魔王去見那小鬼?你何必多此一舉?直接跟著去找你的大哥啊?”

　“不……”悟空小聲拒絕，眼睛一直盯著地面，仿佛靈魂出竅，“牛大哥來的確可以解決師父的問題，但卻不一定能解開我心底的疑惑。”

　“疑惑?什麽疑惑?”莫文終於看出悟空身上的不對勁，焦急的情緒撫平不少。悟空一雙劍眉緊皺成一團，她想起剛才看到的畫面，聽到的語句，便無法避免的覺得寒冷。經歷過兩次交手，紅孩兒激動的情緒似乎被戰敗徹底挑撥至高*湧的怒火殺氣亦如那險些燒死自己的火焰。也許是洞穴晦暗的原因，那圓滾大眼承載著地府般深不可測的黑暗，和譬如厲鬼的癲狂。

　他恨自己。悟空如今無比篤定此事。可平白無故，一個小孩為何會對素昧平生的人產生如此的怨恨?紅孩兒說，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牛魔王不會討厭他……這背後到底是怎麽回事?

　悟空內心的疑惑是如此之多，多得讓她等不及跟著小妖跋山涉水去找牛魔王。況且如果所去之地甚遠，她又不能暴露行蹤，很有可能要耗上幾天。她等不及了。

　“莫文，你不覺得紅孩兒好像恨極了我嗎?”

　悟空的詢問讓莫文垂眸思考:“恩……感覺是有一點。”

　“我要搞清楚，他為什麽恨我。”

　“不是吧?就這麽個原因?值得你冒險扮成牛魔王去騙他?萬一讓這妖精發現惱羞成怒，還不得……”莫文聽了悟空的話哭笑不得，還想繼續說什麽，卻在悟空的注視下漸漸沒了聲音。

　悟空直面莫文的眼睛，鄭重道:“值得。”

　“俺老孫，行得端做得正，從不怕誰恨我，但絕不接受糊裡糊塗的惡意！即使是恨，也要被恨的明明白白！”

　悟空說話的聲音不大，分量卻足以在莫文心底激起波濤。

　世上之人誰不會介意他人的怨恨?輕則出言詆毀暗中排擠，重則大打出手殺之而後快。怨恨與惡意仿佛生活中的蒼鷹蚊蟲，雖不致命，卻總擾亂心緒情感。越是想要一展宏圖的人，越是希望八面玲瓏，小心翼翼避過惹起負面情緒的雷區。在莫文的記憶裡，還從沒有人面對怨恨可以如此豁達甚至偏執。

　可悟空卻說，她不怕人恨，仿佛那是不起眼的塵埃。她會討厭怨恨來得不清不楚，卻似乎沒有如何消除這份怨恨的打算。只要知道原因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心底的海浪來得更加迅猛，這次卻源於深邃的“海底”。那來自自身的撼動掀起海嘯，推擠碾壓著成形的陸地，悄悄改變了它們的形狀。

　莫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便沒有發覺悟空因為說話後得不到答覆而疑惑地探過來查看他的狀況，因此當神智恢復些許，一張臉赫然出現在視線中，他嚇得迅速後撤了幾步。

　“莫文，你怎麽了?”

　“啊?啊！沒事沒事，我剛才在想一些事情。”莫文擺手掩飾著自己的尷尬，迅速轉移話題，“那你有十足的把握嗎?”

　悟空輕笑一聲:“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你放心，我會格外小心的。”

　“那就按你的計劃行事吧。但是……”莫文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符紙抵到悟空手中，“這張符紙你拿著，情況緊急就撕成兩半，我會從外面趕進去幫你。”

　如此周到的考慮悟空完全沒有預料到，她看著莫文認真的臉龐，被他純粹的好意逗得發樂。縱使知道如若自己都搞不定，莫文的情況也十有八九不樂觀，卻還是難得的多了分踏實的感覺。

　“那就多謝啦！”

　————

　“報，大王，老大王爺爺讓我們請來了！”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出門的小妖歡歡喜喜跑回洞通報。正在臥室調養生息的紅孩兒也著實吃了一驚，匆匆開門，果然看到悟空變作的牛魔王正四處端詳著自己的山洞。

　“爸爸！”紅孩兒眼裡的喜悅無法掩飾，他幾步跑出來，“你怎麽來的這麽快?”

　悟空輕輕一笑，憑印象學著牛魔王的模樣:“說來也巧，我正想來看看你，半路就遇到你派出去的這兩個手下了。”

　紅孩兒略微一愣:“爸爸……你，想來看我?”

　望著紅孩兒不可思議的模樣，悟空也陷入了同樣的迷惑中。難道紅孩兒在這裡這麽久，牛魔王竟一次都沒想來看他?這牛頭！

　心裡把自家大哥責怪了十幾遍，悟空表面上立刻做出了應有的反應。她伸手想摸一下紅孩兒的頭，眼底的慈祥中略微透露些許慚愧:“這麽久沒見你，想來確實有點過意不去……你在這兒待的如何?”

　誰知悟空伸手的刹那，紅孩兒如驚弓之鳥迅速後撤一步，這讓悟空的動作僵了一拍。從紅孩兒那一瞬的本能反應中，悟空察覺到已經深入到潛意識的畏懼。

　“我、我很好。”紅孩兒低下頭急匆匆的回答，渾身散發出綿羊般軟綿而無縛雞之力的卑微，與先前殺意橫溢的模樣判若兩人。

　悟空將紅孩兒前後的變化看在眼裡，眸子又深沉了幾分，但凝重的神色只是一閃而過。她隨意地在洞穴裡瞅了瞅，看起來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對了，你說你抓到了什麽唐僧?”

　“啊，對對！”剛剛還畏手畏腳的紅孩兒突然興奮起來，幾下蹦到悟空面前，邀功一般仰起脖子，“我抓到唐僧了。爸爸，吃他一塊肉能長生不老呢！我專門留著，想讓你和媽媽一起吃！”

　欣喜、激動、迫不及待。 紅孩兒笑意盎然的面容裡除了喜悅的成分，根本不見任何即將殺人吃人的膽怯和愧疚。悟空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內心更加堅定了那份猜想。紅孩兒從小的經歷根本沒讓他形成正常的性格與心理，以至於現在近乎扭曲。哪怕作為妖族多習慣弱肉強食，幼小的孩童也不可能這麽早就坦然面對殺戮。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日常細節足以讓人察覺到紅孩兒的變化，牛大哥竟從來沒注意過自己兒子已經不再正常的人格嗎?他這個父親做的未免太失敗了點吧?

　悟空想著想著，不小心流露出有些陰沉的臉色。紅孩兒察覺，以為是父親不開心，笑容瞬間消失在了臉上。

　“爸爸?”

　“恩?”悟空被他小心翼翼的呼喚拉回神智，望見他迅速浮現在臉上的恐慌，立刻意識到自己失策了。

　“爸爸，你怎麽了?”紅孩兒看著悟空喃喃發問，末了慢慢低下頭，雙手狠狠攥緊了上衣的衣擺。

　“我把能長生不老的唐僧都抓到了，難道你還是對我不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