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帶著她來到熟悉的大殿上，遠遠的，悟空就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他們都用著複雜的目光看著自己，時不時竊竊私語，並不願意讓她聽聞。偶爾有幾個不小心和自己的目光撞上，也是急忙的錯開，似乎很不情願。

　　莫名的哀傷從心底滋生，悟空暗暗念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頓覺自己超強的記憶力也可以成為一種折磨，因為它在此時此刻，讓過往的愉快畫面都浮現出來，將無數張熟悉的面孔前後重疊，殘忍的凸顯出滄桑和造化。

　　悟空走到大殿之中，被召集來的師兄師姐們站在兩側，尷尬的氣氛裡夾雜著極為緊張的味道，直到正殿台上那位身姿高挑的領頭人慢慢轉過身，群眾的注意力才多少有了偏移。

　　“孫悟空，幾百年未見，你居然還敢回來?”

　　伴隨著對方的聲音與回頭，悟空的雙目霎時變得全白，瞳孔幾乎收成了一條線。雖然早就有過一定的準備，但當真正面對時，精神上撼動還是不可避免的讓悟空呼吸一窒，嘴唇快速的顫抖起來。

　　“悟念……姐?”悟空看著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那人，雪袍紫緞，氣宇軒昂，本該清秀的眉眼裡帶著些許英姿。高束的腰帶與直裾，將本就拔高的身材襯得更加挺拔有力。黑墨的瞳孔如同漆黑的山洞，將所視之人完全吞沒了下去。俊美的臉龐上少了些悟空記憶裡的天真爛漫，多了許多應隸屬於當家男子的帷幄運籌。

　　聽到悟空下意識的輕緩，被稱為悟念的人細眉狠狠的收縮在了一起:“別叫的那麽親熱，我受不起！”

　　無形的尖刀刺入胸口，悟空死死咬了下嘴唇，而後露出苦澀的笑容:“沒想到悟念姐你已經，繼承師父的衣缽了。恭喜……”

　　“我不需要這種恭喜！”祝福的話聽到耳中，悟念卻突然暴怒起來，似乎是被觸到了逆鱗，以至於這失態的情緒讓悟空有些茫然，疑惑著緊閉嘴唇望著她。

　　悟念意識到什麽後，飛快的轉過身，目光不與悟空相交:“孫悟空，當年你私闖禁地毀了佛界托我方寸山的珍寶，造成方寸山失信於三界而糟摒棄，被師父逐出了山門，明令你不許回來，你難道就沒有記住嗎?為什麽還要恬不知恥的回來?”

　　悟空的拳頭死死攥在一起，皮肉快要破裂的疼痛卻幾乎傳不到她的大腦。只是朦朧間，不堪回首的過去又變得清晰，她忍住內心的疼痛回答道:“我記得，可是如今有一件關系數百條性命，我不得不來……”

　　“你怎麽就確定，只有方寸山能幫你?”悟念站在台上，目光灼灼的看著悟空。

　　悟空低著頭，並不敢直面她的凝視:“我已經求遍三界，甚至還去了南海，觀音菩薩告訴我，唯一的辦法只有方寸山有了。”

　　“觀音菩薩……”悟念喃喃重複了一遍，並不能讓人猜透她的內心。

　　殿中，一位紅發的青年看起來性子奔放，不客氣的質問道:“就算是菩薩引你而來，但是孫悟空，你當年所作所為害了方寸山如此之深，不壯師門反而還給師門抹黑，我們憑什麽幫你?”

　　悟空的頭埋得更低，許久過後，突然狠狠的鞠下身，聲音幾乎哀求起來:“我知道……就算是無心之舉，我的錯也不能被原諒。可是我沒有辦法，因為現如今，有數百條無辜性命堪憂，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因為我自己的作為而死。師姐師兄們，算我求你們，看在那麽多性命的份兒上，能否告訴我救治人參果樹的方法?”

　　“人參果樹?”悟念眨了眨眼，

眼神暗下來，“不會是你推了果樹，讓裡面的太歲跑出來了吧?”　　悟空一愣，猛地抬頭:“悟念姐你知道?”

　　“……查看古書時知道的這個秘密……”悟念的眼神有些遊離，似乎是想到了很遙遠的東西。很快，她的目光回神，變成了責備和惱怒，看著悟空的表情極不友好:“你還真是，總嫌自己闖的禍不夠啊！”

　　悟念的笑容帶刺，悟空自然能體會到其中的意味，咬緊牙關承下這份愧疚和自責，繼續哀求:“悟空知錯，是我太過莽撞，可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想那萬壽山的平民因為我的過錯喪命……所以悟念姐，求求你，告訴我救樹的辦法吧?”

　　周圍的門徒們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嘀咕的聲音越發大膽，好像是故意要讓悟空聽到一樣。

　　“當年私闖禁地，現在又推倒人參果樹，真是死性不改！”

　　“趕她走時哭的那麽厲害，如今看來，她根本就沒有吸取教訓吧！不然怎麽會還毀了人參果樹?”

　　“犯了錯還好意思回來讓我們幫，臉皮真厚……”

　　聽著此起彼伏的奚落，悟空能感受到師兄師姐對自己的責備、抱怨，甚至其中個別之人初展苗頭的怨恨。無盡的羞恥讓她的臉龐都開始失去血色，嘴唇儼然已經被咬的發白。一瞬間，她突然強烈的後悔，要是當時不耍性子，不那麽毫不計較後果， 也許現在就不會落到這幅田地。

　　為什麽每次都要到了無可挽回時才知道反省悔改?悟空再一次質問起了自己。

　　悟念聽著周圍的悉悉索索的絮叨和抱怨，面色不著痕跡的有些難開，她長歎一口氣:“若是我不給呢?”

　　悟空抬起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和恐慌:“悟念姐，我求你……求你了！一定要幫幫我，不然鎮元就要要了我師父的命了！”

　　前一刻還嘈雜的大殿，在悟空的語落後陷入恐怖的安靜中。悟念看著悟空，鎮定自若的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

　　“你再說一遍?師父……?”

　　在念到“師父”兩個字時，悟念的神色驟然可怕起來，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噴發的火山。聚集在一起的同門們都倒吸一口涼氣，紛紛反應過來，看著悟空的眼神更加犀利，恨不得將她狠狠刺穿。

　　只是一刹那，悟空意識到自己焦急之中說漏了可謂是導火索的東西，那些詰問的眼神扎在自己的身上，像是一雙雙無形的手，勢要撕破她的衣裳甚至皮膚，要一探究竟。

　　悟空的手指不可控制的抖了起來，她垂下眼睛，內心的糾結寫在被陰影遮蔽的臉上。過了好久，才十分小心的說話了，每一個字都幾乎要吸光她所有的力氣。

　　“當年我大鬧天宮，被如來懲罰壓在五行山下，一年前，他們給了我機會出山，條件是我要護一個認西天取經……”

　　她停頓了足足快有一分鍾，才鼓足了幾乎要用幾百年積攢的勇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他叫唐玄奘，是我現在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