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聲音有了那麽短暫的消寂，但這獨留自然生物鳴叫的安靜卻比喧鬧的鬼哭還要可怕陰冷幾分。悟空低著頭聽不到悟念的回應，便一直不敢抬起來。大概又數了幾個數，連呼吸都被迫變得緩慢輕巧的悟空終於忍住，想要開口。

　　然而，還沒等她將鼓起的勇氣化成吐出的詞語，她的眼前陷入了上下顛倒的混沌中，自胸腹出猛地蹦出刺眼的光，再然後是撕心裂肺一樣的疼痛，最終是整個身體騰空而起過後狠狠摔在青石板上的窒息感。

　　“嗚啊！”突如其來的疼感讓悟空本能的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呼，待她剛剛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摔在了殿外的青石板上時，自咽喉處湧出腥甜的液體，悟空狠狠捂住嘴，飛快調整內力才沒有吐出那攤濁血。

　　由於生疼而有些發暈的雙眼慢慢聚焦，悟空看到悟念站在殿門口，眉眼裡的怒火仿佛就要噴發出來，握緊的雙手發出骨骼的哢哢聲。

　　“孫悟空……”悟念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顫音，足以見得她內心的憤怒，發白的修長美指對準悟空，也不可避免的上下打顫，“好……你好啊……你剛才那句「師父」，還真是親切的讓人感動啊！”

　　陸續跟出來的弟子都面帶失望，有的垂頭不語，有的扼腕歎息，其中也不乏一些當年就不喜悟空的，在聽到她方才的話語後，終於不再客氣的嘀咕，變成明目張膽的數落。

　　“孫悟空，當年師父敢你出山，又不是逐出師門，你怎麽能同意認別人做師父?”

　　“同時拜兩人為師，孫悟空你不覺得這麽做很過分嗎?”

　　“你根本就是把你給我們方寸山帶來的災禍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你讓方寸山蒙了多少羞恥都忘了嗎?怎麽還有臉去拜別的師父！”

　　“早就說她是禍星，沒想到還是個沒良心的禍星！”

　　喋喋不休的怒罵和指責不比方寸山那二童的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熟悉的場景不禁讓悟空突然回到了很遠卻又很近的過去。天空烏雲密布，方寸山陷入了她記憶中最濃鬱的晦暗中，那些鮮豔的台閣裹上灰蒙蒙的面紗，空氣濕冷，在紅木斜梁上浸出點點水珠，滴落，敲打在花青地面，亦如她正在滴血的內心。

　　方寸山的弟子聚集在正殿中，唯獨自己被拒絕在了門外，她跪在地上，哭的像一個孩子，可屋內的那位白發長者，自始至終都不曾為她的哀求有一絲回頭的意味。

　　師兄師姐彼此爭吵，喧鬧的話語漸漸將他們分成了兩派。袒護自己的，和要求懲治自己的。

　　袒護自己的，面紅耳赤，不斷強調自己是無心之舉，況且生性頑皮，重回山野中不知會不會危險，可悟空現在回想起來，卻也突然明白了原來看不懂的神色——痛苦的失望，和無力疲憊的焦急。要求懲治自己的，他們說的話幾乎與如今無異，「喪門星」、「害群之馬」、「只會給方寸山添亂」……同樣毫不客氣。尖銳刻薄的詞語個個烙在她還沒成熟的心智上，隻記得很痛很痛。

　　可比起這些嘈雜的呵斥，真正讓她恐懼害怕的，卻是師父的沉默和背影。

　　過去師父還會背對自己，如今她久別而歸，卻一直不見師父半點痕跡。難道師父已經徹底對自己失望了麽?

　　想到這裡，悟空突然覺得鼻子發酸，許久未有過的哭泣的欲望似乎有些忍不住。她咬著牙關，從地面上站起來，面對喧鬧的人群做出了驚人的舉動。

　　只見她突然彎曲膝蓋，

直直跪了下來，膝蓋磕在堅硬石頭上發出的聲響沉重而刺耳，像是劃破凝重烏雲裡的一道閃電。　　“各位師兄師姐，悟空自知對不起你們……”悟空的聲音抖的幾乎說不出話，“如果不是當年我的衝動、任性，你們不會被困在這裡，生活在自由卻空洞的牢房中;方寸山也不會從三界著名一夜間變成眾矢之的，失去所有的追隨者，成為無人問津的荒山。”

　　說著說著，悟空猛地俯身，額頭抵在了地面上:“悟空的錯誤無法原諒，也不求原諒，因為我知道這一切無法彌補……可是，如今舊事重演，悟空不想讓萬壽山的數百居民成為下一批的你們！我知道我私拜他人有錯，我願意為此承擔師兄師姐們的怒火和懲罰。”

　　悟空抬起頭，直視眾人的雙眼裡是拚命忍住的委屈水光:“但，我只求在這以前救活人參果樹，救下對於我同樣有生命之恩的師父……悟念姐， 悟空求你了，告訴我救樹的辦法吧！求你了！”

　　“悟空曾發誓，上不跪天下不跪地，隻跪有恩之人、欽佩之人……但是今天，悟空破例了，只求你們，大發慈悲幫幫我……求你們了！”

　　語罷，悟空徹底放下了所有的架子，一聲頭磕地板的聲響傳來，幾乎震動了整片山野。過往的桀驁驕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堪稱狼狽的頹然，和將要失去什麽的巨大恐懼。。

　　悟念站在殿前，細眉幾乎交接，發青發紫的臉色難看至極。她望著悟空的神色極為複雜，乍一看是濃鬱的憤怒，和對於她所犯錯誤的斥責抱怨，甚至是怨恨。可在這燃燒的火鑊中，在洶湧的火焰裡，隱隱跳動著痛苦悲慟的水光。那是一種糾結的痛苦，仿佛情感的撕扯，讓悟念的表情越發的難以揣測。她高舉的手放下又高舉，反反覆複好幾次，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終於，不知道是不是悟空不間斷的祈求讓她本就焦慮的心變得暴躁煩悶，力量的光圈從掌心凝聚，再度不留清明的打向了悟空。這一次她依舊沒有躲閃，被狠狠的撞在了地上。

　　“夠了！你滾，我們不想見你！”悟念歇斯底裡的大喊一聲，旋即大口的喘著氣，神色痛苦。

　　悟空勉強直起身子，由於沒有念咒，憑著血肉之軀挨下這兩次攻擊，終是受不住的。她捕捉痕跡擦掉嘴角的汙血，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再次轉過身，面對著悟念:“悟念姐，求你告訴我救人參果樹的方法。”她頓了頓，“如果如此責打悟空可以讓悟念姐消氣，悟空絕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