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孩兒倒吸一口涼氣,他覺得自己聽錯了。
鐵扇公主又何嘗不是這麽想,她踉蹌幾下,待眼前花麻的黑暗散去,脫口而出一句疑問:“什麽?”
牛魔王深呼吸一口,小聲道來:“一個月前,我去幫二弟開山造新居,被留在那裡吃晚宴。這姑娘是隻狐妖,名喚「玉面」……”牛魔王囁嚅幾下,最終艱難開口,“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鐵扇公主聽懂了。
一時間,她的世界天崩地裂,嘶嘶耳鳴折磨著她的大腦。她想尖叫。
看著鐵扇公主仿佛被抽去骨頭的頹唐,牛魔王內心的愧疚愈演愈烈,他恨不得將自己一拳錘死在巨石上。
“羅刹,是我對不起你……”他埋下頭道歉,“但我不能不對這個姑娘負責。”
山洞陷入駭人的安靜。紅孩兒躲在石門後,捂著嘴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就算爸爸媽媽經常吵架,就算爸爸總是抱怨和媽媽生活在一起的辛苦,可是爸爸曾經發過誓:無論發生什麽,他只有媽媽一個妻子。
鐵扇公主僵硬在原地,指甲掐進手掌心,一絲一絲往外滲血。
過了半晌,一聲陰冷決絕的聲音從她口中響起:“滾。”
“羅刹……”牛魔王想上前說什麽,鐵扇公主如踏雷區,迅速後撤幾步。
“滾!”鐵扇公主指著大門口,聲嘶力竭地吼起來,“滾出這個家,從今往後,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和兒子,與你一刀兩斷!”
牛魔王似乎也沒想到鐵扇公主的反應會如此劇烈,他快速上前,想拉住鐵扇公主,後者竟突然從口裡抽出芭蕉扇,呼一聲將牛魔王掀翻在地。
“滾出去!”
“大王?”玉面狐見牛魔王栽倒在地,慌忙上去查看。牛魔王捂著胸口坐起來,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鐵扇公主。那個他印象裡雖然潑辣,但總有著自己一份自信和溫柔的妻子,此時渾身上前已經察覺不到任何生機,她好像一具行屍走肉,無力、無助。
牛魔王狠狠咬住嘴唇,他緩慢站起身,轉過去。
“玉面,走吧。”
紅孩兒急忙躲到旁邊陰暗的角落,牛魔王推開屋門,拉著玉面狐狸往洞外走去。他的歎息讓健碩的背影變得佝僂,回響在洞穴裡的腳步聲一聲比一聲沉重。他最終消失在了鐵扇公主和紅孩兒的視線中。
直到牛魔王徹底離開,鐵扇公主才像脫力一般癱坐在地上,芭蕉扇被胡亂扔在一旁。她把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臉埋在雙腿間,好像想把自己擰成一個不起眼的小石頭。
聽著媽媽無助的無聲,紅孩兒卻不敢走出去,他也慢慢跪在了地面上,燒傷已無法引起他任何的不適,心靈上的痛楚,讓這一切都變得不值一提。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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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他還活著。”莫文把手從紅孩兒的手腕那裡放下來,“只是還在昏迷。”
“阿彌陀佛。”觀音合掌感慨,顯然松了口氣,她看向一旁的悟空,後者隨意散漫地聳一下肩膀:“我說了嗎,控制著力道呢!”
隨後,悟空把目光轉移到了紅孩兒身上,神色悄然發生變化:“我已經用更純正的三昧真火,把他那一身不知道加了什麽雜質的次品真火吸收乾淨了。少了那麽多火氣衝腦,再醒過來,應該會平靜正常許多。”
“師兄,你剛剛在洞裡做什麽了?”莫文從紅孩兒身邊站起來,打敗了敵人,他終於有機會問出心裡的疑惑,“怎麽會那麽久才出來?”
“一言難盡……”悟空歎了口氣,“他和我說話那會兒,情緒就已經有走火入魔的趨勢,聽到你們叫陣,他瘋了似的往前衝,我本想攔下他,結果被他用一個火籠子困住了。”
“啊?那你胳膊上的傷……”
悟空瞥了眼已經包扎好的傷口:“啊,的確是逃出來的時候讓燒傷的,不過不礙事,俺老孫身體恢復的速度快著呢!”她咧嘴笑得開心,好像對這樣的負傷早已見怪不怪了。只是轉瞬間,她這份笑容就被凝重的表情取代,悟空目光複雜的看向紅孩兒,“我大概弄清楚這孩子走火入魔的原因了。我那個蠢大哥,從小總是拿他和我比較,導致這孩子心裡自卑,一直想證明自己。久而久之,對我也就產生了一種怨恨。”
莫文悟淨長大了嘴巴,像是聽天書:“啊?還有這種事?”
悟空無奈的點點頭,盯著紅孩兒的眼睛逐漸有憤懣,卻不是對他的:“我那大哥也是過分,既然不擅長帶孩子,乾嗎還要生養呢?把好好一個孩子逼成這樣。”
“悟空,如今這紅孩兒身上的戾氣已去。你們就把他交給我吧。”觀音早已用法術除去一身塵土,慢慢走到了紅孩兒身旁,“雖然你暫時平複了他的情緒,也奪走了他走火入魔的法術,可心魔不除,這孩子遲早還要重蹈覆轍。我帶他在身邊做個童子,細心引導,也許有一天能讓他放空執念,改邪歸正。”
“若如此這般,我替大哥謝過菩薩了!”悟空拱手向菩薩行了簡單一禮,“等這孩子恢復正常,還勞煩菩薩也通知俺老孫一聲。”
“這個好說。”觀音一揮衣袍,仙雲托起昏睡的紅孩兒,與她和惠岸一起,緩緩升向天空,“行了,趕緊去找你們的師父吧。”
“哦!對對,師父還讓捆著呢!”悟空一拍腦袋,一道風似的衝進了洞裡。
莫文悟淨反應慢半拍,急忙跟了上去:“誒誒師兄,等等我們!”
觀音淺笑一下,帶著紅孩兒往南海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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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觀音的仙雲回到南海紫竹仙島。她按落雲頭,緩走走回法座,朝惠岸吩咐:“惠岸,叫醒他吧。”
惠岸領命,取了幾滴竹葉上的靈水,滴到紅孩兒臉頰上。
“紅孩兒,醒醒。”
沒有應答。
惠岸疑惑片刻,被靈水觸碰,不應繼續昏睡才對啊?他又滴上幾滴,伸手推了推紅孩兒,“喂喂,快醒醒!”
還是沒有應答, 而且不知為何,紅孩兒的身體似乎脫力,晃起來如同沒有骨架。惠岸奇怪,他用力了一把,把紅孩兒翻到仰面朝天。
這下,坐在寶座上的觀音騰地站了起來。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紅孩兒的心臟部位,一個小小的紅十字刻在上面,從那裡湧出的鮮血已經流乾,把他整個身子都染成血紅色。方才他一直趴伏,兩人才沒有絲毫察覺。
惠岸扒開他的衣襟查看,冷汗從額頭嗖嗖直冒:“師父……這傷口不知道怎麽弄上的,但是在咱們載他離開前弄上的。”
也就是說,紅孩兒死去已經滿一個時辰了。觀音後撤一步,扶著坐台才沒有失態。按照地府的規矩,沒有特殊情況,死去的人都會在一個時辰內喝下孟婆湯投胎。也就是說,又一個線索斷了。
但是,從紅孩兒倒下的那一刻,她竟絲毫沒有察覺周圍有奇怪的人在埋伏。究竟是通過什麽手段殺人滅口的?
仙島四季如春,此刻的風吹拂過來,卻隆冬一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