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元怒斥過後，三人陷入了綿長的沉默。悟空僵硬在原地，增加的眼白好似她愈加放大的震驚。太歲們盤旋於空中，嘴中窸窣的笑聲冗長陰森，徘徊在幾人的耳旁。此刻它們落入悟空的耳中，聽來極像諷刺，而鎮上居民連連的哀叫，和它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見悟空不說話，鎮元憤怒的臉龐多了些恨鐵不成鋼似的埋怨，他憤懣的歎口氣，甩動了衣袖轉過身。

　　莫文放在胸前的手緊緊攥在一起，很快便被汗水浸濕。“大師，那現在有什麽辦法嗎?”

　　鎮元擺擺頭，眼底劃過希望渺茫的色彩:“太歲難除。一般的法術對付他們，只能讓他們更加猖狂。想要徹底治住他們，必須復活人參果樹。那些太歲的根還在地下，只要人參果能活過來，就可以立刻吸取他們的力量，將他們重新拖回土壤中。”

　　“可是這和你要我師父的命有什麽關系?”悟空想起方才鎮元欲對玄奘圖謀不軌，有些敵對的姿態仍然沒有卸下。

　　鎮元匆匆看了悟空一眼，並不害怕，反倒是有些無奈的道:“我說過，我也不想用這樣的方式，但想讓人參果樹活過來，必須要用足夠的靈力讓它吸收！”

　　“靈力?”悟空眨了眨眼睛，隨後猛地想起了以前觀音在南海說過的話，一下子蹙起了眉頭，“我師父不過一介凡人，哪裡有那麽多靈力?”

　　“你不知道麽?”鎮元有些驚訝的瞪著悟空，末了才若有所思道:“也對，雖然你也有近千年的高齡，但去掉五行山下五百年，也沒長時間去了解這麽多東西。”

　　“嘿——你什麽意思?”一聽這話，悟空險些又炸毛，索性莫文眼疾手快拽住了她。悟空雖然沒有甩開去打，但嘴裡還是不滿的抱怨起來，“你想說俺老孫孤陋寡聞不成?！”

　　鎮元捋了捋白胡，並沒有因為悟空的怒氣有半點收斂氣勢的意思。他啪的將麈尾在手掌裡拍了一下，隨後握住:“孫悟空，你師父是金蟬子轉世，十世修的好人，他的靈魂不管經歷多少輪回都不會變質，而是像蓮花般永遠傲然於塵世中。或許在別人看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但是他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充滿了無盡的仙氣和靈力。”

　　“所以，這就是那些妖怪要抓我師父的原因?”悟空安靜下來，飛快的咀嚼起鎮元提供的訊息，“因為如若真像你所言，我師父的血肉絕對是他們修道築基的捷徑。”

　　“不錯。”鎮元蒼老的面容上牽起笑意的紋路，讓原本嚴肅的姿態舒緩親近了不少，但很快，他又再次被別的複雜情緒淹沒了，“實不相瞞，你師父血肉的秘密，只有佛界之人知曉，還有的就是我們這些天庭任職之人。那些妖精從哪裡打探過來的風聲，就連我們都不知道。”

　　悟空和莫文互相看了看，而後聽到鎮元長歎一口氣:“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根據我剛才的解釋，你大概知道為什麽我要用你師父救活果樹了吧?”

　　“可是，就算如此，用一條人命換一棵樹，代價太大了。”莫文遲疑的說出自己的看法，果不其然立刻聽到了鎮元的怒斥。

　　“這是一條命和一棵樹的交換麽?如果樹不能活……”鎮元再次指了指那些鎮民，“那這些人命，都會沒有！”

　　莫文渾身狠狠的僵硬了一下，快速的把頭埋在胸前沉默不答。悟空隨著鎮元的手指看向那些仍舊驚魂未定的居民，淡淡的血腥味還徘徊在鼻尖久久未散。死者的屍體面目全非的躺在路邊，

隨處可見哭泣的親人於孩童。　　她死死咬住嘴唇，半響才艱難的問到:“除了要我師父的命，就沒有別的辦法麽?”

　　憑她對師父的了解，如果知道這些，定當義無反顧的犧牲自己。可是這不公平，錯是她犯的，這些結果都是她導致的，她根本沒有理由讓師父為自己的過錯償命。

　　他還沒有實現他的夢想，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去?況且自己親口答應過，一定會保護好師父和他的夢想，直到抵達西天的那一天。

　　鎮元搖搖頭:“或許有別的，但時間來不及了。”他抬頭看看空中密集的太歲，“太歲的活動范圍笑，雖然不會影響到其他地域，可他們的力量太過煞氣，就算是我也撐不了多久。眼下最有效最直接的辦法，只有用你師父祭人參果樹……”

　　“那就再撐一撐！”突然，悟空大聲的打斷了鎮元。鎮元再次轉過臉看她時，發現悟空的身體正不住顫抖，原本燃燒著戾氣、躁動、不服的雙眼迎來新一波的定居者。它們彷徨、害怕，帶著不安的膽怯，仿佛野外受傷的白兔，正面對著無盡的恐怖黑暗一般。

　　“果樹是我推倒的，絕對不可以讓別人替我償還，何況還是用性命！”悟空說話的語調無法平和，來回起伏的胸膛足以見得呼吸的紊亂，“堂堂齊天大聖，卻讓別人用命給自己收拾爛攤子，這種事情……”

　　似乎是預想到了那幅圖景，悟空咬緊牙關抬起頭，害怕的眼神裡帶著不滿的反抗。

　　“我就是拚了命也不允許！”

　　刹那間迸發的力量往往更加懾人，鎮元和莫文一時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著悟空。她喘著粗氣，好不容易緩解了呼吸，而後直視著鎮元，問道:“鎮元仙子，你和莫文聯手，能撐這結界多久?”

　　鎮元掐指算了算，目光也嚴肅起來:“三天。”

　　“好。”悟空伸出手拍在胸口，“我和你約定，三天之內，我到外面找到救人參果樹的方法！在這之前，你絕不可以動我師父一根毫毛！”

　　“師兄……”莫文猛地緊張起來，三天遊遍三界?就算是筋鬥雲也太過勉強了些啊！可他勸阻的話還沒出口，悟空已經朝他擺了擺手，嘴角揚起一個安慰似的笑。

　　鎮元思索了一陣，隻得點頭:“好，我答應你絕不傷害你師父。但自你離開開始，三天后你若不能按時回來，或者回來後找不到救樹的辦法，就必須同意我用你們的師父復活人參果樹！”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悟空得到鎮元的保證， 挺直的腰身並未收攏，瘦小身軀下蘊藏的力量源源不斷的釋放出來，帶著不可置疑的威懾。她輕輕笑了笑，轉過頭看向莫文。

　　“莫文，這三天就辛苦你幫鎮元仙子維持結界，保護這一方的居民了。”

　　莫文搖搖頭:“不辛苦……只是師兄你……”他難掩眼裡的緊張。

　　悟空淺笑一下，走上前拍住莫文的肩膀:“你放心，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不會讓師父就這麽犧牲掉自己。我一定會找到救樹的辦法……”她頓了一下，握緊莫文肩膀的手輕輕晃了一下，勇敢的直視著莫文的眼睛，“一定！”

　　面對如此的保證，即使知道這只是臆想和安慰，但莫文還是情不自禁選擇了相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伸手握上悟空的手，用同樣的眼神回應她:“恩，我們相信你。”

　　悟空慢慢收回手，突然有些悵然若失，低下頭，微笑帶著自嘲的成分:“抱歉，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太晚了……”

　　看到前一秒還囂張到無所畏懼的悟空變成如今的失落頹唐，莫文有了那麽一些短暫的不真實感。他張開嘴，剛想說什麽，悟空卻搶先開口了。

　　“好了，我走了，三天后等我回來！”

　　隨後，她朝後退了幾步，足下輕點，呼的飛到了空中。她最後看了莫文幾眼，又向五莊觀的方向凝視了些許，便轉過身，掣出金箍棒，眨眼從太歲中打出了一條通道，飛出了鎮元的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