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顧寒出劍了。
對於他來說,劍之一物本來便是可以有也可以無的。
所以雖然手中並沒有什麽可以真正稱之為劍的器物,然而卻依舊可以揮劍。
而且是依舊可以揮出至高至妙的一劍。
道聖隱隱皺起眉頭,他的胸骨已經破碎了,那些草草捏就的所謂器官,多半也已經稀爛。
但是道聖從來都不是靠著這一身皮囊活著的。
如今這種境地,不過也就是一次兵解而已。
天發殺機,鬥轉星移。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所有的絕招殺招只要強度,足夠一旦出手,必然會在天地間產生某種頗為神妙的感應。
這便是所謂天人交感的道理。
承天劍宗第三劍所引起的變化,雖然並未真正展開,但是道聖已經感受到了一絲不諧。
這正是無銘心中隱隱存在的那一點點忌諱。
道聖不懼怕百丈懷海,不懼怕楚鳳歌,不懼怕這天下間任何一人。
這裡面就包括嶽顧寒。
然而真正令他動容的東西卻還是有的。
譬如嶽顧寒即將揮動的第三劍。
無銘看過很多的劍客,見識過很多的劍招。
現在能讓無銘有所動容的劍術已經沒有多少了。
嶽顧寒的第三劍讓恍如鬼神的無銘有了一點點動容。
唯其精深,故成其正。
嶽顧寒緩緩運轉精純劍意。
今日的承天劍宗遠非當年被道聖玩弄於鼓掌之間肆意恐嚇的白玉京蒙童。
這最後壓箱底的一劍,讓道聖心中隱隱有了一絲明悟。
或許今晚,他注定過不去這一道坎。
人生來便有喜怒哀樂,愛恨情仇。
這些感情不經意之間卻能造就出絕妙的武功。
譬如黯然銷魂掌,譬如碎夢刀,譬如忍辱神功,譬如忘情天書。
嶽顧寒的藏鋒也不例外。
他雙手虛握,雙眼流露出一種真正的虔誠。
承天劍宗正在以他的赤誠作為祭拜,祭拜他手中那柄虛無的長劍。
這不是在拜虛無縹緲的鬼神,嶽顧寒在拜他自己。
祭拜他的劍意,祭拜數十載寒暑如一日的求劍之心。
所有的情感都被他調動了起來,然後化作催動這一劍的燃料。
愛恨為鋒,喜怒成柄,情仇化刃,悲歡作鍔。
所有的感情在這一刻被虔誠所點燃凝結為至精至純的劍意。
百丈懷海的拳勁未褪,劍宗的劍意卻已經顯露成型。
嶽顧寒橫劍而前,輕輕邁出一步跨到了李旭身前,左右兩手合握向下一引。
精純到了極點的劍意消失了。
劍宗就好像是一個可笑的小醜,誇張地揮舞著雙臂,做著令人發笑的窘迫表演。
李旭的眼中露出一抹驚訝的神光。那是百丈懷海透過皇帝的眼睛在讚歎。
劍宗的精純一劍消失了。
天地之間,寰宇之內,再無有如此之劍。
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欲要試劍,必先藏鋒。
嶽顧寒精純的劍鋒化為虛無,只是留有一絲縹緲的氣息。
無銘皺起了眉頭,道聖已經意識到,沒有人能擋住這一劍。
誰能擋住這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呢?
道聖不能,釋聖不能,天下間沒有一個人能。
無銘決定要做點什麽,不管怎樣不可以如此坐視嶽顧寒將這一劍完成。
只是釋聖的拳意還銘刻在道聖脆弱的皮囊之內,要再做什麽已經是來不及了。
嶽顧寒的手腕向下抖動,他好像舉著一柄巨大的切肉刀,要割開厚厚的肉皮阻隔一般。
優秀的庖丁懂得保護他們的刀鋒。
劍宗也一樣。
一開始,他擺動的速度很慢,但是伴隨著時間的進行,劍宗手腕滑動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終於,一絲縹緲的氣息纏繞在了道聖身上。
這便是標記,道聖已經被鎖定了。
藏於虛無的精純劍意再一次現世,這一次直接將道聖徹底貫穿。
天地之間似乎被撕開一道縫隙。
精純的劍意在嶽顧寒的引導之下,將萬物之間原本的秩序斬裂。
所謂天地、陰陽、五行、地水火風、在劍宗這驚世一劍之下,全都已經蕩然無存。
在劍意所經行的空間之內,唯有精純的劍意存在,舍此以外再無旁物。
無銘直接暴露在了這精純的劍意之下。
嶽顧寒的藏鋒不僅僅作用於他行走於人世的皮囊之上,那精純的劍意更傷害到了他更深處的精神。
那才是無銘行走於人世間的根基。
道聖真正的受傷了。
自從無銘萬成了當年的那一步跨越之後,千載已降,終於有一個人真真正正的對他的本質造成了傷害。
那個人便是嶽顧寒。
懷海的眼睛亮了,李旭的眼睛也亮了。
他們都已經感到道聖的氣息正在迅速減弱。
嶽顧寒這一劍果然建功了。
承天劍宗這一劍已經傷及了道聖的根本。
就在剛剛被這藏鋒一劍貫穿的刹那,無銘知道自己實際上可以說是死了一次。
道聖賴以存世的變化在那一瞬間消失了,精純的劍意破壞著一切的準則,道聖存在的根本在那一刹那被嶽顧寒以最霸道的形式破壞掉了。
道聖幾乎可以說是已經被殺了一次。
若非那精純的劍意作用的時間不夠長,無銘或許就真的已經死了。
無銘的眼神出現了一絲動搖。
即便是掌握了“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能夠循環往複而真正超脫的道聖。
他也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道聖不知道如果再面對這避無可避的一劍會怎樣,他能不能扛下來,會不會迎來意料之外的終結。
下一刻,道聖松了一口氣。
嶽顧寒此刻搖搖欲墜。
這位承天劍宗在揮出了這藏鋒一劍之後,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元氣,雙目緊閉,左右兩腿都在不住地顫抖。
之前道聖造成的十三處傷口又開始流血,原本依靠精純功力鎮壓的傷勢再一次發作了。
終於,嶽顧寒倒下了。
揮出了決絕一劍的承天劍宗終於掏空了所有的精神元氣,重重的摔在地上。
無銘看著道聖,他知道現在就是將這威脅扼殺的最好時機。
然而道聖不能繼續下去了。
他的根本已經被嶽顧寒傷及,此刻要再做什麽,已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況皮囊已經嚴重破損,再一次兵解也是勢在必行。
道聖看著嶽顧寒,看著青衣儺面的那個人,看著那個人身後的釋聖。
他轉過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那是西北的方向。
道聖沒有多做任何一件事情,在接過了嶽顧寒一劍之後,無論做什麽都已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旭站在夜色之中,嶽顧寒就倒在他身前。
巨大的痛楚從身體每一個地方傳過來,和釋聖連通的通感狀態正在迅速的崩解。似乎少了道聖的刺激,釋聖的存在也成了一個問題。
李旭現在就好像從赤身從溫水裡直接跳入雪堆一樣的難受。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連通即將斷絕的時候,一些信息借由李旭和百丈懷海之間的特殊聯系傳輸了過來,這些信息對於李旭來說彌足珍貴。
白玉京的雪紛紛落下,這一場雪見證了當世第一人之間的對決,見證了當今武林巔峰和武林神話的一場交手。
朔風依舊將徹骨的寒意送進這漫長的寒夜裡。
道聖走了,釋聖沒了,靜靜的長夜裡除了倒下的嶽顧寒和站著的李旭,也只剩下兩名看客。
柳子嶽站在極遠處目睹了這一場戰鬥,他站在一處民家的房頂上,穿著一件厚實的白色裘袍,眼神銳利的看完了雙方交手的全部過程。
剛剛己方所表現出來的那些手段,無疑讓他受益匪淺,即便是現在,仍然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
“子嶽,看夠了嗎?”
一個面如少年卻是滿頭銀發的讀書人倒背著雙手,站在他身後。
這個讀書人的問題將柳子嶽從原來的遐思中叫了回來,柳子嶽轉過身拱手道。
“鳳師。”
“他們的東西看就看了,不要走心。”這位“鳳師”低笑著:“走吧,西北還有我們的事情要做。”
看到書評區裡有人提,我在這裡說一下哈,按照大綱,現在只寫了大概三分之一多的內容,距離完本還早得很哈。